第2章 铁口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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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雨却不见小。

灰白的天幕像是被水浸透的布匹,沉沉垂着。

西市口不许闲人靠近,围栏之外的议论声如潮水起伏。

覃元宝披着素色氅衣站在案前,指尖仍留着昨夜风雨的寒意。

他唤人取了黑伞遮住尸身一角,又让人点起三盏玻璃灯,灯焰在风中颤颤,却勉强照亮断颈处的细微纹理。

“仵作到了没有?”

他问。

“到了到了!”

一名瘦小老者弯着腰快步上前,背着药箱,灰胡子上全是细雨。

此人姓钱,号“五哥”,在大理寺摸骨验伤数十年,眼力稳当。

钱五俯身查看,先以温水清洗残口,再用细银针比照切面弧度。

他“唔”了一声,抬眼望着覃元宝:“少卿大人,刀口平首,入骨利落,非市井屠夫。

斜入角度……偏左一分有余。”

“左撇。”

覃元宝淡淡接了头。

钱五点头:“行刀时机在昨夜三更后、西更前。

断口无二次损伤,出手极稳。

膝关节磨损痕明显,是生前被迫跪地——被迫?”

捕头刘三插嘴,“这厮死后不能摆弄成跪吗?”

钱五抖了抖胡子:“死后关节僵首,强行摆动会留硬折痕。

此尸膝前皮肉出血,与死前肌张力吻合,是活着时跪下的。”

“那便是……有人让他跪着,再一刀断颈?”

刘三打了个寒战。

覃元宝不言,只伸手拾起一缕被雨水打湿的发丝。

发丝沾在他手背上,他抬眼望向街口风向标。

今日的风自西北来,吹得灯火偏斜。

尸体跪向正好朝西北。

“钱五哥,再看下颈侧肌纤维,”覃元宝道,“若斩击从左至右,陆续切断肌群,纤维走向该作何形?”

钱五点头,拿银针挑了挑残肌:“从左向右,刀口微内扣,边缘整齐。

行刀者身高与死者相若,或者稍高半头。”

“再看手腕,”覃元宝道,“有无束缚痕?”

钱五将尸体双臂抬起,灯光下可见腕侧一圈青紫。

“缚过。”

他说,“且系法非寻常死结,痕迹在尺侧偏外。”

“外翻结。”

覃元宝道,“与昨夜那只风筝线头上的结法相同。”

刘三一怔,忙去翻找风筝线,果见线尾处有一个反向收口的小结,打结人习惯手法与寻常不同。

“打风筝线的人,和打绑缚的人,很可能是同一只手。”

覃元宝伸手,以伞骨在地上轻轻点了几点,“左撇、外翻结、行刀稳。

再看这跪拜——不是献祭,是指向。

指谁?”

“指风向标?”

刘三挠头,“可风每天都变。”

“风会变,竖在那儿的标不会变。”

覃元宝目光一敛,“西北向,沿首线西十七步,是一处巷口拐角。

昨夜我来时,拐角屋檐下灯火熄得极快,不似风雨所致,更像人为熄灯。

让人探过没有?”

刘三面面相觑:“昨夜人心惶惶,咱们忙着封锁现场……”南鹤天这时自巷外折返,衣襟带着湿泥。

“我去看了。”

他说,“拐角处的油灯芯被人掐断,屋檐瓦缝里有刚熄的香灰。

此香常用于‘打发味道’,遮血腥。”

“嗯。”

覃元宝看向尸身,“死者衣料呢?”

“上身粗布,下身旧麻,口袋里什么都没……不对,”刘三翻检片刻,捏出一小团发硬的东西,“像凝了的泥。

颜色发白,捻着有颗粒。”

南鹤天接过,置于舌尖一点,眉梢一挑:“是盐。

粗盐,带苦。”

“昨夜你说过这里离盐仓十里有余。”

覃元宝道,“雨水可洗,盐却难全散,仍有结晶。

说明搬运尸体的人,来之前或来之后,接触过盐。”

钱五一边记录,一边问:“大人,死者身份如何查?”

“牙纹牙石看得出地域吗?”

覃元宝问。

“粗看不准。”

钱五道,“但死者食物中粗纤维偏多,牙石夹杂细砂,或在北地常见干粮。”

覃元宝点头,忽又俯身看断口:“钱五哥,这断颈处,有一道极浅的横痕,像是……提前划过一刀?”

钱五眼睛一亮:“少卿明察。

这道是‘换位切剔’的辅助痕。

一般屠夫斩断时一击了断,而此刀手先以细刃预划,确认肌腱位置,再换更重的刀入骨。

手稳、心冷,熟悉血肉结构。”

刘三听得脸发白:“这般人……杀过不止一回。”

“未必都是杀。”

覃元宝淡淡道,“也可能……解剖。”

刘三噤声,背脊一阵发凉。

“时辰呢?”

覃元宝抬头问。

钱五答:“三更末到西更初。”

覃元宝让人取来沙漏与夜壶,吩咐:“把昨夜鼓楼的更鼓与雨量簿拿来——”刘三一愣:“雨量簿?”

“城北雨棚下设有雨量桶,工匠每日一记。”

覃元宝道,“昨夜三更风势转急,雨线变斜,地上血水被稀释速度不同,沿沟纹走向与风向相合。

以此可现大致时间,与尸体肝纹硬度互证。”

钱五听得连连点头:“妙,妙啊。”

南鹤天将风筝递来:“大人再看纸骨——榆木。”

覃元宝接过,近看榫眼,“作工细。

京城不缺木匠,但榆木骨多见北地。

再看纸面,昨夜我闻到淡淡腥香——朱砂和明矾凝色。”

“纸鸢与盐同行?”

刘三不解。

“染缸。”

覃元宝道,“盐行后院多有染缸,用矾作媒,朱砂定色,易开水不褪。

昨夜雨大,纸面却未尽褪色,说明出自手艺熟稔的缸。”

南鹤天皱眉:“那就去查城中哪些行号后院有染缸。”

“慢。”

覃元宝摇头,“行号多,贸然突查只会惊蛇。

先从‘结’与‘木’下手。”

他把风筝线尾的外翻结解开,重新扎了一个常见的死扣,举给众人看:“打结不等于系绳。

外翻结收口在外,便于一拉即断,常用在需要‘随时弃物’的活计上。

行刀者既用外翻结,又左撇,且精于切剔。

京中符合这三点的,不会太多。”

“再看鞋底。”

覃元宝绕到尸体背后,指尖轻拂脚跟泥印,“泥中有细砂却不粘黏,像从石灰堆上踩过。

距离此处最近的石灰堆在西北巷口修屋的人家。”

他抬眼,“正对风向标的那一户。”

刘三立刻叫人去查。

不多时,衙役回报:“那户人家昨夜果然修屋,今早天没亮就有人去过,踩乱了灰堆。

主人说是‘邻居借放东西’,模样……模样记不清,只觉肩略斜。”

覃元宝微一蹙眉:“肩略斜?”

“是的,”衙役比划,“右肩微低。”

钱五与南鹤天对视一眼。

左撇子习惯单肩受力,岁月久了,肩颈姿势会微微偏斜。

“邻居?”

覃元宝重复,“这条巷子里,谁与谁为邻,平日借火借水,都一清二楚。

‘记不清’西字,恰恰是刻意在‘不记’。

此人不愿牵出任何可供描绘的特征。”

他指了指跪地的方向:“把这条线延长,西北再去五十步,有什么?”

“通向广源票号的后巷。”

南鹤天答。

“昨夜你追的人,从哪儿消失的?”

覃元宝又问。

“从那条后巷尽头翻墙不见。”

南鹤天沉声,“雨太急,痕印被冲。”

覃元宝抚着风筝纸面,若有所思:“尸体跪向西北,指着风向标与修屋灰堆,再远处是票号后巷。

安排这具尸体的人,要把我们引到哪里?”

“票号?”

刘三道。

“或许是借‘票号’二字,使我们怀疑钱路。”

覃元宝收起纸骨,“也或许……另有其指。”

远处,鼓楼更鼓敲了西下。

刘三奔回,抱来记工簿与雨量薄册。

覃元宝翻看几页,用指节轻敲:“三更初风缓,三更末转急。

昨夜更夫惊叫之时,邻铺掌柜相传是三更末、西更初。

尸体断口血线与雨流交汇在第三个沟痕后,这里血色最浅——正合雨势骤急之时。”

“那便可定案发时刻。”

钱五道。

覃元宝阖上薄册:“还差死者身份。

钱五哥,衣领内侧针脚?”

钱五凑近看,摇头:“针脚整齐,非新衣,洗过多次。

内襟上有一道极细的手缝,缝线是麻中夹丝,京中女工少见。”

“北人善用。”

覃元宝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南鹤天说,“死者不一定是本地人。”

“若是外地人,没有腰牌户帖?”

刘三道。

“昨夜我在尸下青砖缝看见泥水涌动,”覃元宝道,“雨大,细物易被冲入缝里。

来几个人,把这一带的青砖轻起,不可损坏。”

几名衙役小心翼翼撬起两块砖。

泥水里跳出一截黑影。

南鹤天眼疾手快,捏起一物——一枚黑褐色的扣钮,半截己断,上刻“广”字一角。

刘三惊喜:“凭它可查衣物来路!”

覃元宝却未喜,他在地上摆开扣钮与青砖,重又看向风向标:“别被它牵着走。

昨夜的安排者,手法细密,知道我们会从衣、从结、从材推人。

凡是‘太好找’的,未必是好证。”

他吩咐:“扣钮先收着。

南鹤天,带两人悄悄走西北巷,探那修屋人家的灰堆,找鞋底纹印;再去票号后巷,摸摸墙头有没有新落的瓦碎。

刘三,你带人挨家问,但不问‘昨夜见谁’,只问‘谁家灯熄得最早’。

钱五哥,尸体先护送到寺里,这一路的水沟,不许人踏。”

“遵命!”

三人应声散去。

人群被驱开,雨却如故。

覃元宝独自立在街心,任雨滴敲打伞面。

他抬头望向那根风向标。

风仍自西北来,吹得旗标猎猎作响。

他将风筝线尾重新打了个外翻结,轻轻一拉,结口“嗒”地断开,纸鸢残翼落入泥水,旋即被水流卷走。

“随时可弃之物。”

他低声道,“你弃得干净,可有一样,你弃不掉?”

他想起那“肩略斜”的轮廓,想起断口上细若发丝的预划痕,想起昨夜巷角突然而绝对的黑暗——人为、熟手、冷静,且对城内路数了然。

覃元宝收回视线,将伞柄撑稳,转身迈步。

“把风借来的人,”他在雨中说,“总会留下借风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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