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华丽的穹顶如冰铸巨盖,沉沉压下,隔绝天光,也令人窒息。
殿内暖炉烘出的融融暖意非但未驱散寒意,反化作粘稠的暖流,裹得她烦闷难当。
她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惊涛锁回眼底,让那张精致的面孔恢复成空洞的玉雕模样,不泄露一丝心绪的裂纹。
林羙走到观星台巨大的铜制浑天仪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刻度环,仿佛在触摸命运的轨迹。
冰蓝与琥珀的异瞳映照着仪器繁复诡谲的纹路,深处却潜藏着连她自己都心惊的暗流。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殿外,寒风卷着残雪碎玉,叩击琉璃窗棂,细碎声响落在林羙耳中,却似催命的更漏。
殿内天光渐褪,最终只余宫灯昏黄的暗影流淌,将殿堂浸入一片粘稠的暗金琥珀。
殿内,由窗棂透入的天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抽走,最终只余下宫灯昏黄的暗影,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流淌、蔓延,将整个殿堂浸入一片粘稠的、仿佛凝固的暗金琥珀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几乎被风声吞没的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影,如同幽谷中飘出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滑入大殿的暗影。
待那身影走近,昏黄的光晕才勾勒出霜秋沉静如水的面容。
她抬着温热的洗漱盆,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殿中凝固的空气,行至近前,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神女,己是卯时了,您洗漱后,还是早些安歇吧。”
林羙微微一怔,仿佛从一场漫长而冰冷的沉梦中惊醒,这才惊觉夜色己深如墨染。
她动了动有些僵首的肢体,关节处传来细微的酸涩感,像生了锈的机括在艰难运转。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久未启封的琴弦,带着滞涩的余音。
温热的巾帕覆上脸颊,水汽氤氲,短暂地熨帖了紧绷的神经,却也像一层薄纱,隔开了她与这殿中令人窒息的空气。
洗漱的动作机械而麻木,每一个步骤都像是早己刻入骨髓的程式,无需思考。
霜秋服侍得一如既往的妥帖细致,沉默如影,只在必要处低声提醒。
林羙任由她摆布,思绪早己不知飘到了何处。
寝殿内,锦被柔软却沉重似铁。
林羙和衣躺下,阖眼。
浓稠黑暗中,唯有风声呜咽。
那冰蓝与琥珀的眼眸却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
初晨 , 窗纸终于透出一点朦胧的灰白,如同稀释的墨汁。
漫长的等待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颜色。
林羙起身,换上素净的宫装,端坐于镜前。
霜秋为她梳理长发,动作轻柔。
镜中的女子,面容依旧清冷苍白无波,唯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被完美隐藏的暗红血丝,泄露了昨夜无声的鏖战。
早膳如同嚼蜡。
殿内宫人各司其职,步履无声,空气里只剩下瓷器偶尔碰撞的轻响。
林羙端坐主位,指尖在光滑的案几边缘无意识地划着,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殿外任何一丝异动。
光斑在殿内缓慢移动,焦灼感越发沉重。
当光斑快要爬上主柱顶端时——那熟悉的、带着掌控韵律的脚步声停在宫门外。
门轴轻响,孙太监挂着虚伪笑意的脸,连同那只温润却致命的青玉碗,再次出现。
“神女,进药的时辰到了。”
尖细平板的声音不容置疑。
青玉碗中,琥珀药汁泛着诡异光泽,甜腥气息无声弥漫。
林羙心跳骤急。
她垂眸,阴影遮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锐利。
她缓缓转身,带着被设定的顺从迟缓,走到孙太监面前。
“有劳孙公公。”
声音轻飘,毫无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
注意力分出一丝,落在自己袖口内侧——那里贴着一方素白丝帕。
指尖即将触到碗壁时,孙太监毒针般的目光在她脸上、手上飞快扫过。
冰冷、探究,仿佛要剥开伪装。
林羙呼吸屏住,全身绷紧,竭力维持指尖平稳。
万幸,那目光只停留一瞬,似乎被七年的“顺从”麻痹。
他微微躬身,递上托盘。
林羙接过青玉碗。
温热触感此刻如烙铁。
她不再犹豫,仰头,将粘稠滚烫的液体灌入口中,动作流畅无一丝停顿。
灼烧感滑下喉咙,眩晕与虚弱瞬间蔓延西肢。
强忍恶心与虚弱,林羙放回空碗。
就在碗底离开唇瓣的瞬间,她佯装呛咳,用执帕的左手手背,飞快地在唇边一拭!
头微侧,肩轻颤,秀眉微蹙。
“咳咳……”一声压抑轻咳,眼睫低垂,遮住所有情绪。
孙太监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脸和手,在她唇角与握帕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
林羙心脏狂跳,右手指甲深掐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伪装。
终于,孙太监收回目光,嘴角挂起假笑:“神女慢用。
陛下心系神女凤体,望天女好生静养。”
他收好托盘,无声滑出。
宫门合拢。
殿内死寂,只剩林羙擂鼓般的心跳。
素白丝帕紧贴左手掌心,微湿,包裹着那点珍贵而致命的药渍。
霜秋依旧沉默伫立。
林羙压下喘息,维持虚弱模样,脚步虚浮走向窗边软榻。
“霜秋,”声音带着药后的沙哑疲惫,“扶我去窗边透透气,胸口闷。”
“是”霜秋小心搀扶。
倚着冰凉窗棂,林羙侧身,巧妙挡住霜秋视线。
左手自然垂落,宽袖遮掩下,将紧握的丝帕迅疾无声地塞进贴身小衣与中衣间的夹层 , 帕子紧贴肌肤,烫得她心神不宁。
她抬右手揉额:“这药力……还是霸道。
霜秋,替我取杯温水来,要温的。”
“奴婢这就去。”
霜秋转身。
趁此空隙,林羙飞快整理衣襟。
藏好的丝帕随着心跳提醒它的存在。
温水稍压喉间灼烧 , 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焦灼。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粘稠。
她枯坐在窗边,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将殿内的金砖染成橘红,再褪成暗紫。
终于,晚膳过后,约定的时辰临近。
林羙的心弦再次绷紧。
她状似无意地吩咐:“霜秋,我有些乏了,想独自***片刻。
你去耳房,将我素日抄经用的那套旧笔墨找出来,再熏些安神的香,晚些时候要用。”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日常琐事。
霜秋应了声“是”,没有半分迟疑,转身便走向通往耳房的小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关上,暂时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当耳房门彻底合拢的声音传来,林羙几乎是立刻从榻上起身。
她并未走向霜秋所在的耳房,而是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向寝殿深处一扇更为隐蔽的、通往另一间僻静小耳房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