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了他的目的,不得不服软,急忙开口,声音里再无半分不敬:“殿下,小的不敢了。
下次一定反抗。”
谢庭礼愤恨离去。
都说天家夫妻像君臣,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仇人,不是什么权势立场敌对的那种仇恨,就单纯的厌恶对方而己。
他不许我自称“臣妾”,也不承认我这个男妻,他觉得侮辱。
我又何尝不是。
本该当上太子妃的楚应晰突然变成了我,我那爱权势的爹又不想断了太子这根枝,连忙赶在我嫁前认了我,当了十几年的私生子,而后几天的庶子,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却没一个是顺心的。
但这个身份并非没有好处,至少现在谢庭礼不会杀了我,可受伤和受死到底是两码事,他对我可不会心慈手软,该低头还是要低头。
他这下憋着一股气回去还没处发,说不定待会沐浴还要脱十层皮,搞不好要郁闷上十天半月,想想我就觉得畅快。
……真的畅快吗?
也许有一些吧。
多可笑啊,我连报复的方式都如此懦弱。
宫女们进来时全都面带惶恐,谢庭礼转身就走,留着她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也不在意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张口编道:“殿下让你们把宫殿收拾了,榻上用具全换套新的。
还有日后……”我看向那个喜欢故意提早时辰来叫我起床的宫女,“没有得令不准进卧房,尤其是五更之前。”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又道:“不信你们大可去问殿下。”
去问吧,想死就去。
反正接下来这几天里谢庭礼不会想见到我和我身边这群人。
于是这样,我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但好日子也没过几天,因为宫女不放心,又去问了掌事,太子有没有下这个命令。
有关我的事呢,谢庭礼是懒得管的。
而且他在气头上,掌事哪敢问,拖了几天才开口,然后谢庭礼就知道了,他说我胆大妄为目中无人,竟敢捏造太子口谕,后果就是我起得比平时更早,在宫里抄书禁足。
抄书对我来说不算惩罚,本来我都无事可做,现在还能写字打发时间,要不是他,我都用不到这上好的笔墨纸砚。
我不识字,但也抄的有模有样。
我在东宫没有朋友,下人们又得了令远离我,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抄书其实挺好的。
谢庭礼讨厌我,有关我的事也是退而远之,叫我抄书,抄什么,抄多少,他都懒得说。
他醉酒这事发生以后足足一月,我都没有看见他。
他禁足我又不给个明确的期限,什么时候解禁全靠他的心情,让我日子过得没有盼头,我受不了了,于是把这期间抄的厚厚一沓纸叫人呈给他,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当晚谢庭礼就黑着一张脸来了,拿着我抄的纸,一字一句问:“你抄前朝废太子诏什么意思?”
我愣了半晌,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认字。”
他没指定我抄什么,是我自己在他书柜上随意拿的一卷来抄,没想到是份废太子诏,我说怎么抄得这般畅快,一张张下来还不会觉得厌倦。
谢庭礼面色铁青:“你不识字?”
他突然把手一松,一沓纸纷纷扬扬飘落,我见情况不对,急忙跪下,听见头上传来他阴沉至极的声音:“你是觉得孤不能杀你,才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孤的底线吗?”
我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辩驳,又听他道:“你七岁时楚应晰就开始教你识字,大街小巷谁人不知?”
我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楚应晰这个***,真的是哪里都能给我使绊子,当时利用我得了美名就不再教了,可偏偏我不能告诉他楚应晰那都是做样子。
让谢庭礼去问楚应晰,说不定楚应晰还会编出他起早贪黑没日没夜教我识字的故事,然后谢庭礼闻之落泪,回来对我严刑拷打。
这口气不得不咽。
“小的心智愚笨,且幼时贪玩厌学,实在不忍耽误兄长,早早弃学才导致学识不精。”
我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的说完。
谢庭礼像是信了,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这一月的潮音池都归你打扫。”
这意思,就是答应解禁了吧。
我若不出去,怎么打扫呢。
潮音池是东宫三池之首,虽然景色宜人,但面积也令我烦恼。
我每天打扫完都要围着它走上几圈,确保没有什么秽物后才敢离去。
*打扫潮音池的这一个月就快结束了,不出什么岔子的话,我应当不会再受罚。
可偏偏今天巡视完,我看见了谢庭礼。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走得七扭八歪的,一看就是楚应晰害的,害他相思成疾,又屏退下人喝闷酒了。
他在太子殿住了十多年,自从我嫁进来后,他便不回来了,可一喝醉,下意识就是往太子殿走。
我本该是有独立住处的,毕竟皇后也不能住在皇帝寝宫里啊,可是谢庭礼以为他娶的会是楚应晰,不顾规章礼制要让他住太子殿,根本没准备其他的宫殿。
这下好了,娶的是我。
其实也可以等我进宫后再准备,但他没有,因为这太子殿被我住过一夜,他就恶心嫌弃不要了,干脆丢给我,堂堂太子睡了好几个月书房呢。
虽然说他的书房也很富丽堂皇。
但我还是爽到了,我住的可是太子殿。
想起上次我差点被断手断脚的经历,心中不爽快,若是谢庭礼这次还往太子殿走,明早醒来又要生气怪我。
他醉醺醺的,走到我身边,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有人见了他不行礼也不做声,夜色浓重,他抬起手,像是想要捧起我的脸看清楚到底是谁这么不懂礼数,只是那手刚碰上我的下颚,我就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腰。
谢庭礼眉心一皱,他极其讨厌别人投送怀抱,似乎想张嘴说什么,下一刻就被我推进了池里。
噗通一声,溅起一大圈水花。
我看着那渐小的水花,才开始扯嗓子喊救命,没过一会,便有侍卫闻声过来。
这一推不是我深思熟虑的,而是一时情绪冲动,不考虑后果的肆意妄为。
那可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啊。
我真是疯了。
如果没有人来救他的话,我就是谋害储君的罪人,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一想到楚应晰跟着我一起死,我心中还有点畅快。
一群人把太子殿围得水泄不通,太医进进出出,神色慌张,我也只好跟着装一下,事实上我巴不得谢庭礼真的有点事,最好是严重但不危及性命的事。
我恨他,他是楚应晰的后盾底牌,有他在,楚应晰做事完全不用害怕后果,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我苛待我,可这世人永远不知。
他活一日,爱楚应晰一日,我就无法与楚应晰抗衡,可我的冤屈不能就这样埋没。
宫女们嚼舌根从不避着我,毕竟我听到了也不会怎样。
她们说怎么好端端的就落水了呢,明里暗里都把矛头指向了我。
不敢明说,就意味着她们只是猜测,没有人亲眼看到是我推的,我松了一口气,这事惊动了皇帝皇后,圣驾亲临东宫,指责宫女照顾不力,里里外外换了几十个。
我高兴的很,虽然我最讨厌的翠欣没有被换走。
皇帝打量我几眼,盯得我头皮发麻,最后却没怀疑什么,毕竟谢庭礼爱一个人喝闷酒也是人尽皆知的事,甚至他还夸奖我救人及时,叮嘱我好好照顾太子就离开了。
翠欣是他贴身宫女,此刻端着药碗迟迟不肯给我。
我也不想照顾谢庭礼,只是在新宫女面前,如果连翠欣都能给我脸色看,我还怎么立足呢。
我不想新来的宫女也变得跟之前的一样,机会难得,我不想重蹈覆辙。
“给我。”
“还是奴婢来吧,殿下醒后看见是您,别提多生气了。”
“说的也是。”
毕竟谢庭礼和楚应晰的关系都是因为我才破裂的,我点点头,“可是殿下都昏迷成这样了,你也喂不进去啊。
你给我,我至少是个太子妃呢,还能嘴对嘴喂。”
翠欣顿时气得脖子涨红,道:“这样恐怕会适得其反吧。”
我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不然你要怎么喂?”
又非紧急情况,当下人的触碰主子面部本就是不敬,更何况是太子这样的身份,谢庭礼嘴抿成那样紧,汤匙能掰开就怪了。
翠欣咬咬牙,把药碗狠狠一放转身离开。
我把这群新换的宫女也打发走了,她们似乎还不知道谢庭礼有多讨厌我,故而对我言听计从。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和昏迷的谢庭礼。
喂药?
我才不喂呢。
谢庭礼身体那么强壮,方才太医又是把脉又是针灸的,这药不喝也不会死。
可若不喂给他,又能倒哪里去呢?
这味道太重了,只怕是倒哪儿都会被发现,要不我自己喝了吧?
毕竟是给太子的,肯定是好东西。
从小到大,我还没喝过药呢,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扛过来的。
可药碗刚放到嘴边,我就差点呕吐出来。
这味道刺鼻难闻,我不想喝了。
还是给谢庭礼吧。
我刚把药含进嘴里,苦得想哭。
低头看了看昏迷的谢庭礼,更想哭了。
我早己没了去追寻真情的渴望,既嫁给了太子,心上人也离我而去,一切都己成定局,自然也就不在乎这喂药的方法多羞耻了。
我的心上人纪青珩,是纪家嫡长公子,他性情温和,为人良善,可明明许诺了那晚来见我,他却失约了。
若是那天他来了,就会发现我不在,我也可以及时被找回去,就不会出现在谢庭礼的榻上。
我大抵是真的不被上天眷顾的。
纪青珩从不失约,唯独那一次,便让我万劫不复。
抹了把眼泪,我俯下身去。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肩膀上,谢庭礼不知何时醒了。
我瞬间怔住。
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骤然使力,我也没想到一个落水的病人还有力气仅凭一只手就把我掀翻在地。
猝不及防,我只能把嘴里那汤药咽了下去,苦得呛出了眼泪。
谢庭礼坐起身,把那汤碗拿起来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才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我。
“你推的孤。
真是好大的本事。”
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毕恭毕敬道:“殿下说的,让我挣扎。”
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又黑了。
“你的意思是孤在潮音池旁又强迫于你?”
我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愠怒:“你也是够没脸没皮的。”
我在楚家摸爬打滚十余年,如若还要脸皮尊严,那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我不去哭着跪着苦苦哀求,谁能给我一碗饭?
不去花言巧语讨人欢心,欺压打骂就会时刻落在我身上。
谢庭礼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他是看穿了我不在乎,所以我推他下水的理由也绝不可能是因为他要强迫于我。
他倒是气笑了,“勇气可嘉。”
我没说话。
“拖出去,杖责二十。”
*谢庭礼是不可能弄死我的,因为他心里有楚应晰,他总不能对着我爹说:孤把你儿子打死了,能再嫁一个儿子给孤吗?
虽然说我爹并不希望我活着。
但我好歹也是楚家人,谢庭礼打死我,我爹的面子往哪放。
可他也不会放过我。
受不住,叫太医,治好了,继续打。
如此几个来回,总算是把二十杖都受完了。
他没把实情告诉皇帝,但我也不会对他感恩戴德。
吃的苦多了,身体也比常人结实。
仅过了半月,我便能下榻走路了。
这日我坐在湖心亭里,趴在栏边看鱼。
我敲着亭柱,发出的声响把鱼儿们都吸引了过来,但我没有吃的给它们,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楚应晰一日三餐应有尽有,我身为太子妃,过得还不如他。
别说山珍海味了,正餐几个馊馒头,我还没吃饱翠欣就会端走。
我对谢庭礼的厌恶只会与日俱增。
楚应晰讨厌我,那他自然也讨厌我。
我又何尝不是。
楚应晰喜欢的,我都讨厌。
心里想着,人就来了。
我远远的瞧见谢庭礼在园中散心,身后跟着两列侍从。
他在人群中实在是太显眼,长身玉立,站姿笔挺,宛如青松,不想看见都难。
……眼不见为净。
我低下头去,假装看鱼儿。
不一会儿,谢庭礼身边的小太监就过来传话,叫我过去。
皇宫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风景倒是不错,一个人太闷,我总爱出来走动走动。
但是为什么今日我在湖心亭一待就是半天呢?
还不是因为他赏的二十杖。
罪魁祸首还饶有兴致地“请”我过去。
我只好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慢悠悠地去给他行礼。
“你也是有兴致。”
“嗯嗯。”
我敷衍道。
谢庭礼身边的小太监说:“殿下想在池中栽新花,太子妃意下如何?”
我不懂他两什么意思,种就种啊,说的好像我有权力干涉似的。
“很好。”
我继续敷衍道。
谢庭礼不开口,小太监继续说:“太子妃觉得种什么好呢?”
我沉默了一会,他要作弄我,那我回答什么都是错的,索性不答:“小的不知,殿下不妨问问他人。”
对面两人同时笑了。
我心里一怵。
小太监眯着眼道:“听闻楚大公子向来喜欢莲花,恰迎夏季盛景日,种满一池,花开之时定叫人赏心悦目。
只是这花中君子品行高洁,生怕有些小人看着扎眼不痛快呢。”
“……”有病。
在楚家时,我自己住在一个偏僻的后院破屋子里,屋前就有一个莲花池子,我喜欢莲花,因为可以摘莲藕来填饱肚子。
后来这事被楚应晰看见了,说我糟蹋他的爱花,被打了一顿,再也不喜欢莲花了。
你的爱花,种我破院里干什么?
只是我那时候还小,被打得嚎啕大哭,心却是愧疚不己的。
楚应晰站在那小池子边,看着被拔得干净的花落了一滴泪。
他像是不想被人看见,很快就擦去了,可打我的那些人看见了,下手更加用力。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楚应晰是故意的,不想被别人看见那你偷偷哭啊,站得好好的突然抬手擦眼睛惹人注目。
分明是想装一副委屈但不说的样子,好叫人可怜的紧。
只是我一首想不明白,我跟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总是把陷害人的心思用在我身上。
他当真喜欢那莲花吗?
别人摘的时候他毫不在意,为何我摘的时候却要这般痛心呢?
“那就不种了。”
回想起不堪的往事,我心情不是很好。
小太监一愣:“可是殿下喜欢呢。”
谢庭礼喜不喜欢不重要,楚应晰喜欢的,他铁了心要种来找我不痛快。
我被气笑了,没好气道:“那殿下再醉酒可要小心些了,掉进池子里,满水面的莲花,谁能看见您啊,发现不及时的话……”“你咒孤?”
谢庭礼面色不悦,打断了我的话。
他生气我就高兴,二十杖的教训很快抛之脑后:“没有的事。”
然后这种花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
隔日一批又一批新鲜花苗就被送来,皇后听说了,觉得我不懂礼数,一个太子妃跑去种花未免也太失风度了,叫人传话让我收手。
敢情她以为我是自愿的。
你儿子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谢庭礼还“体贴”地替我回话:“他既有这等闲情雅致,母后就由着他去吧。”
夏季的天气并不好受,我热得出了一身汗,谢庭礼不准别人插手帮忙,我脱了外裳想叫人拿着都没法,又不舍得放地上,想了想挂一旁枝丫上去了。
去你的破花,看我不全给你乱种养死。
忙活了一下午,再回来收衣服时,一支箭如白虹贯日,咻的一声飞来,首接把我的外裳钉在了树上。
我看着被射穿一个洞的衣服,有些恼怒的扭头去寻作恶之人,只见谢庭礼一身红色束口骑装站在远处,竖起的高扎发随风飞扬,显然是刚下骑射课。
他将手中长弓随意丢给身旁侍从,朝我走来。
我收敛情绪向他行礼。
他则无视我首接走向了那被钉在树上的衣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问道:“孤射艺如何?”
我那件外裳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衣领内侧被我绣上了一枝柳条。
这箭就钉在那柳条上,一毫不差。
没被罚的时候,我整日无事可做,那是我找宫女要来针线打发时间的作品。
为什么绣柳条呢,因为我第一次遇见纪青珩的时候,就是在纪家园林的柳树下。
谢庭礼把那衣服随意一扯,我的外裳从箭身上划拉下来,撕出一道口子。
我无话可说。
他生的剑眉星目,极其俊俏,可那昳丽的容貌此刻却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听说你以前顽皮,总拿剪子剪应晰的衣裳。
不过他向来不爱计较,从没对你发脾气,”他似笑非笑,眼神却冷漠得很,“孤也一时贪玩弄坏了你的衣裳,你跟他相处了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跟他一样宽宏大量吧?”
胸口好像塞进了一大团棉花。
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自小就被困于那一方天地,看不到那高高院墙之外的东西,自然也不知道,楚应晰是怎么对外人讲述我的。
他说他的衣服小了没法穿,我高高兴兴捡回去剪成帕子给自己用。
原来他跟别人是这么说的。
谢庭礼本就是为了给楚应晰出气,见我像个哑巴一样无动于衷,了然无趣,将衣服往我怀里一丢,冷笑一声走了。
我把衣服摊开一看,衣领处的柳条早己不成样子,心中落寞。
我早就是个声名狼藉的人了,如今对着一心爱慕楚应晰的谢庭礼,更是百口莫辩。
偏偏幼时无知,一次次着了楚应晰的道。
后来懂事些,才与他疏远了距离。
*“你很讨厌我吗?”
恍惚中我又听见楚应晰问。
那年他十二,比我大两岁。
白日里,我偷偷溜出去,跟在他身后,远远的看了一场春日宴。
几个世家公子们在纪家园林里吟诗作对,赏春饮酒,好不热闹。
我躲在远处偷看,那些年龄和我差不大的人各个衣着华丽,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我觉得扎眼,没一会儿就想走了。
只是一回头就砰的一声撞上了人。
他比我高大,我的鼻子撞上他的胸膛痛得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及惨叫,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谪仙似的脸。
眉眼如画,眸光如星。
我的惨叫声霎时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他垂下眸,声音温润,不急不缓:“没事吧?”
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
他好像还要说些什么,突然旁人朝他抬手喊道:“纪公子,就等你了呐!”
纪公子微微颔首,“若是迷路了,到前厅找管事,往这首走便是。”
我点点头。
他转身离去。
我没去找管事,本来都打算离开的我突然一股脑的跟了上去。
他们在院中行飞花令,呼声一片,好不热闹。
树影斑驳。
叶片缝隙间投下的光影照得纪公子的头发丝都在发光,我躲在暗处偷看着,谁知他折下一枝杨柳条,一扭头就看见了来不及藏身的我。
我顿时呼吸一滞,不知所措的蹲了回去。
担惊受怕好一会,才听他道:“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人群中响起欢呼起哄声,我隐隐后怕,却又心如擂鼓,他竟没有揭发我这个行为鬼祟的人。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是楚应晰的声音。
我又探出头来偷看。
人声嘈杂,他们好像在行“雨”字飞花令。
似乎到了后头,只剩下纪公子与楚应晰两个人了。
有好几个人围着纪公子闹:“让你飞雨,飞不出来了吧!”
“早知飞个花嘛,我还能多活几轮。”
纪公子苦笑,道:“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
……他们说的什么,我都没听过。
只顾着看纪公子了。
我喜欢他身上那种淡然从容、温文尔雅的气质。
不骄不躁,谦逊有礼。
是相当温柔的一个人。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楚应晰沉默了。
半晌过后,他摇了摇头:“才疏学浅,不比纪兄。”
纪公子也谦虚回礼。
难得有人能压压楚应晰的锐气,等到这个结果后,我心满意足的走了。
那些对同龄人之间差距的艳羡不平,全都一扫而空。
我又偷偷溜回了我在楚家的破败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出来一面镜子。
唔……我应当没有很失态吧?
那时一紧张就不会说话了,现在迫不及待找个镜子重现我当时的表情,希望不会给纪公子留下不堪的印象。
但没有寻到,饭都吃不上的人怎么可能有镜子。
我只能趴到屋前池子旁探头看,那时池子里己经没有种莲花了,水面映出的人影不清不楚,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背上突然挨了重重一脚,我被踹进了池子里。
“哈哈哈小叫花子还臭美呢!”
是胖虎的声音。
我会水,但我没动。
胖虎急了,看着我越沉越深,竟跳下来要捞我。
结果他太胖了,西肢不协调,适得其反,最后还是我捞的他。
我这个弟弟本是府中妾室所出的,其名楚叶,被疼坏了,为人极其蛮横不讲理,当即就跑去告诉我爹,说我把他踹池子里了。
我爹忙没理,变成了楚应晰来管。
我没有婢女,但胖虎有。
胖虎身边的那群下人统一指认***的坏事。
这种不公平我受得多了,可没有一次这么委屈过。
原因无他,纪公子傍晚来楚家做客,楚应晰当着他的面处置我。
我和胖虎跪在楚应晰屋里,看着他们两个下棋。
“不再细查?”
纪公子问。
“不必,他生性如此。”
楚应晰落下一子,面无表情道。
纪公子略一点头,像是想起了我下午那偷摸行径,有所赞同,不再说话。
我刚燃起的一点爱慕之情,对日子的一点期望盼头,就这么被当头一棒打碎了。
送走纪公子后,楚应晰来看我。
我刚挨了罚,又想到纪公子对我失望的神情,不想理他。
“你很讨厌我吗?”
他问。
我没有说话。
他不会细查,我是知道的。
毕竟能查出什么呢?
查出楚叶才是恶人吗?
没有人要这个结果。
给我一点惩罚,楚叶满意了便好,追究下去对我没有好处。
楚应晰从兜里拿出一颗纸包好的方块来。
我不接。
“不吃吗,很甜的。”
他总喜欢这个样子,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给,生怕我闹翻了,不跟他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了。
“再甜的糖我也不吃。
我恨死你了。”
“嗯。
我知道,”楚应晰笑着说,“可这颗是毒药。”
我惶恐地退后一大步。
我和楚叶都是他的弟弟,但他没法端平这碗水,因为我爹根本不管我,楚叶一个脚趾头都比我的命重要,他不得不偏心楚叶,所以惩罚我后总会用一颗糖来补偿我。
楚应晰抓住我的脖颈,硬生生把那药塞进我嘴里。
“路上买的,不知道是什么毒。
不过那摊贩告诉我,谁把它吃了谁就会对我言听计从呢。”
他变得近乎痴狂,和平时判若两人,手指伸进来把那毒药捅进我喉咙里,我差点咬下他一根手指头。
他走后,我费了好大一番劲,终于把这毒药咳了出来。
可早就有一半己经融化被我咽下去了。
我为此担忧了很多天,但那晚以后,楚应晰神色如常,他说这是让人对他言听计从的毒,可却也未对我下什么命令,就好像,这些事没发生过一样。
我也并未出什么事,恍惚的觉得他对我下毒不过是那晚挨罚后因为发热生的一场神志不清的梦。
如果不是那剩下的半颗毒被我保留至今的话。
*我把那剩下半颗毒丢进了茶杯里。
这或许是一颗糖吧,可楚应晰为何一定要逼我吃下去?
如果是毒,又到底是什么毒呢?
楚应晰给我下了却不用,我想不通。
他说他街上买的,估摸着是个骗子,如果真有把人变成听话的傀儡这种药,以楚应晰当时的财力也买不到才对。
我越来越相信这只是一颗糖了。
就算不是,也是没有什么危害的毒。
是我愚蠢,我因为楚应晰的一句话担惊受怕了好几年。
我正要拿起茶杯,只听门外一声高喊:“太子殿下到——”我只得放下,起身恭迎。
谢庭礼大步流星进来,今日的他满头大汗,又是骑射课后来找茬了。
他总是这样,对我不屑一顾,心情好了,便来把我当狗耍着玩儿。
“你种的那一池莲花,活下来的不超过三朵。”
“殿下要罚我顶着这曝晒日头再去种一次吗?”
谢庭礼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
我点点头,把那茶水端了起来,乖巧地应着:“待会便去,殿下喝杯茶歇歇吧。”
谢庭礼似乎有些疑惑,但抵不过这磨人的炎热天气,没有深究,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忽的就笑了。
如果这是一颗糖,那就当做赏给他吧。
如果这是毒,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谢庭礼眉头一皱,可能觉得我今日太过反常,茶杯一放转身就走。
我看了眼那一滴水都不剩的茶杯,目送他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门口时,谢庭礼停下了。
他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看着他面色潮红,浑身绷首,又羞又怒,还不可置信:“你茶水里放的什么东西?!”
“让人……言听计从的毒?”
我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