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小粒喜欢这样静谧的夜里,拿起画笔,在画板上随心勾勒。
没有参照物,她就画意象中的山峰、苍松和流水,画妈妈羊绒裙上的标识。
那标识是一只抽象的没有眼睛的小狐狸,它的身姿实在是太妖娆了。
它就那样妖娆地贴在妈妈的左胸前,像在窃听妈妈的心思。
“你可真美,美的像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诗画佳人。”
这是司慕涂湿漉漉地突然站在撑着一把油纸伞,面露惊诧的妈妈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匡小粒的妈妈丹丹秀身着一袭淡蓝色的旗袍,在荷花池前,迈着与她的这身旗袍完全不协调的步子,匆匆从小桥上走过。
她要在这场雨更猛烈之前,找到在这里写生的她的女儿。
雨水打湿了丹丹秀的旗袍,大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婀娜的背影与蒙蒙细雨下的景色融为一体,一下子吸引了慌乱中,帮着孩子们收画板的司慕涂,他说他那一刻看到的是一幅天然合成的绝美画卷。
司慕涂说他后悔当时没有用手机拍下那一刻的画面了。
不过,他是个极其会自我解套的那种男人。
他说,这样也挺好,这幅画卷永不面世,唯我独享。
匡小粒讨厌司慕涂说她画的小狐狸,像一条“软皮糖”时的一脸嫌弃。
“重新画一张——”“为什么要重新画一张。
我就喜欢小狐狸把前爪耷拉下来的样子,它这个样子,好乖哦!”
“小粒,不许跟司慕老师这样顶嘴。”
自从发现他们的司慕老师,跟妈妈眉来眼去以后,匡小粒就没有再喊司慕涂一声“老师”了。
嘴上没有,心里也没有。
她甚至在心里咒骂司慕涂是个“老色胚”。
她不想让梅玲知道,不想让所有的同学知道,更不想让她的同桌卓海知道。
丹丹秀嗔怪地伸出粉色指甲的食指,点了一下匡小粒的额头。
“快跟司慕老师道个歉,乖。”
匡小粒没有理会妈妈的话,倔强地转身走开了。
司慕涂过来搂着丹丹秀的细腰,又吻了吻她刚才点了一下匡小粒额头的那根食指。
“亲爱的,不急。
匡小粒她还小,咱们得慢慢来。”
匡小粒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着,谁跟你慢慢来的呀。
堵着气,匡小粒回到书房,刚把纸张展开,就听到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
“哎呀!
是郝放啊!
什么?
他们这就要过来看房呀!
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呢。
家里……哦!
不是。
我是说,是不是着急了点儿。
啥?
就是来看看。
你们中介不是有我家房间的视频吗?”
司慕涂说:“六禾中介的那个郝放吧!
他们要来,你就让他们来呗,又少不了啥。”
见丹丹秀一个劲儿的摇头,司慕涂把丹丹秀搂的更紧了。
“那都好说!
还是合同里的时间段。”
丹丹秀被司慕涂紧紧搂抱着,说出来的话,有些短促。
“等尾款交清,我们才能按合同搬离。
当然,我肯定相信您,听你们店长说,您可是六禾中介里,最优秀的房屋销售经纪人呢。
果然,帮我们售出我们都不敢想象的这个价格。
什么?
好吧!
他们要看实物,当然理解,谢谢您啦!”
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光,像是闪电。
要下雨了。
可接着一阵传来的是一个极其低沉的叫声,好像是在喊着匡小粒的名字。
匡小粒吓得笔都掉在了地上,妈妈也紧紧抓住司慕涂的胳膊。
司慕涂壮着胆子走到窗边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可那低沉的叫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匡小粒躲到妈妈身后,眼睛却好奇地盯着门口。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而匡小粒此刻的画笔,停在了小狐狸的眼睛上,她能感觉到冷嗖嗖的江风吹在脸上。
画板上的小狐狸,竟微微颤动起来,那只小狐狸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脸上仿佛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
匡小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狐狸真的从画中跃出,落在了地上。
它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灵动的眼睛,首愣愣地看着匡小粒,居然还伸出小爪,夺过匡小粒手中的碳素笔,三下五除二地就用几根线条,把她的妈妈画成了另一只小狐狸。
匡小粒甚至发现,她妈妈的两只手也像小狐狸一样,朝前耷拉着,和她画的小狐狸一样妖娆乖巧。
她惊出了一身汗,汗水落在了画板上,她晃了晃脑袋,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怪梦。
爸爸的印象,匡小粒现在只停留在她藏起来的那幅素描里。
司慕涂走过来和蔼的跟她说:“有创意当然好,但每幅作品都应该有灵魂。”
司慕涂起身在匡小粒的画板上,只添了几笔,“软皮糖”瞬间有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和微翘的尾巴。
“看,这样是不是觉得它在对你笑呢。”
司慕涂把匡小粒推到画板前,按着她的手:“从这个角度看,你的虚实线还有些不够理想,还有这里……”说罢,他却拿出了手机,对着画板上的“软皮糖”拍了张照。
“你先画着吧,也不在乎这一时,灵感这东西呀,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蹦出来了。
就像你的那幅‘江月’。”
“江月”是匡小粒唯一的一幅获奖作品。
一幅描绘江边月色的素描。
作品中的江水波光粼粼,月光如银纱般洒在水面上,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还有虚拟的江岸。
这是匡小粒从她的书房望过去,夜色中皓月照着的江面。
“什么时候,能再画出与你那幅‘江月’匹美的作品呢?”
司慕涂在她的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匡小粒觉得没有爸爸在身边,她再也画不出“江月”了。
三年前,爸爸在一场车祸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匡小粒的笔,在画纸上停顿了一下,山峰便出现了一个钝角。
司慕涂走没走,她不知道,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看到了茶几上,妈妈的手机。
“喂——是郝叔叔吗?
我不想让妈妈卖房子。”
此刻,午夜。
郝放口里插着牙刷。
“你说的是临江大道三堡二苑43栋二单元202室的那套房子吗?”
郝放手机里,标注的来电 就是临江大道三堡二苑43栋202室,带括号的重要客户——丹女士。
“是的。
我妈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要卖房。
我喜欢我家的房子,我的书房可以看到长江。
叔叔,可以不卖我家的房子吗?”
郝放一口的牙膏沫子被咽了下去。
临江大道三堡二苑43栋202室的那套房子,五年前,就因为房主丹丹秀在家中被害,她年仅十三岁的女儿随即失踪,此案至今未破。
这起入室杀害房主的案子,让那个原本很抢手的小区,空置率逐年递增。
现在,小区早己空无一人了。
一把抹去嘴角的牙膏沫,郝放想问个清楚,可那边电话己经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