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刻度
凌晨五点半，当“励志楼”的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时，林墨己经悄无声息地爬下床铺，在水房用冷水抹了把脸，然后借着楼道昏暗的应急灯光，翻开了课本。
宿舍太小，开灯会影响别人，楼道便成了他清晨的自习室。
晨光熹微时，他会准时出现在教学楼前，找一个空教室，继续与书本和习题为伴。
上午的课程排得很满。
他是信息科学学院的学生，这个在A大也是王牌的专业，课程难度极大。
微积分、线性代数、C语言程序设计……每一门课都像一座需要奋力攀登的高山。
林墨听得很专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
他没有钱买全新的教材，用的是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写满了前人笔记的二手书。
有时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会默默记下，课后花数倍的时间去图书馆查资料，或者鼓起勇气向老师请教——尽管后者对他来说，需要克服不小的心理障碍。
午餐通常是一个馒头配一袋最便宜的榨菜，或者食堂里两块钱一份几乎没什么油水的素菜。
看着其他同学餐盘里丰盛的红烧肉、糖醋里脊，他会迅速移开目光，埋头解决自己的“能量补充”。
他计算过，每天的餐费必须控制在五元以内。
下午没课的时候，图书馆成了他的另一个据点。
A大的图书馆藏书浩如烟海，环境安静舒适，冷气也足，对他来说简首是天堂。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的水分，不仅限于专业课，还广泛涉猎各种能拓展眼界的书籍。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窘迫，感受到智识带来的纯粹快乐。
傍晚六点半，他会准时出现在食堂后厨。
换上那件油腻的工作服，戴上橡胶手套，他的身份就从一个A大的学生，切换成了一个洗碗工。
堆积如山的餐盘，混杂着食物残渣的油腻污水，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这一切都令人作呕。
起初的几天，他几乎是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在工作。
高强度的机械劳动持续三个小时，等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时，往往己是深夜十点多。
宿舍的灯通常还亮着，室友们可能在打游戏、聊天、或者看电影。
喧闹的环境让他无法静心学习，他会去水房冲个冷水澡，驱散一身的疲惫和油污味，然后在自己的小床上，借着一盏充电的小台灯，继续学习到凌晨一两点。
这样的生活单调、枯燥，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
林墨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也从不参加任何娱乐。
他像一个孤独的影子，穿梭在教室、食堂、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沉默而执着。
校园里的一切繁华似乎都与他无关。
迎新晚会上炫目的灯光和热烈的欢呼，他只是在去后厨打工的路上匆匆一瞥；周末社团组织的郊游野餐，他更是从未想过；甚至连同班同学的聚餐邀请，他也总是以“有事”为由婉拒。
他知道自己与这个环境的隔阂，也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异常宝贵。
但即使在如此高压和封闭的生活中，他依然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
开学不久的一次C语言摸底测试，他拿了全班第一。
当老师在课堂上念出“林墨，98分”时，不少同学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男生，竟然是个学霸。
林墨对此反应平淡，只是默默地收起了卷子。
高分意味着他离奖学金更近了一步，这是他最看重的。
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勤奋且聪明的学生，课后特意找他谈话，鼓励他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
林墨只是摇摇头，说了声“谢谢老师，我没什么困难。”
日子就在这样的刻度中一天天流逝。
某天下午，林墨照例在图书馆自习。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他正在攻克一道复杂的微积分题目，眉头紧锁。
忽然，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清香飘入鼻端，和他平时闻到的汗味、油污味、消毒水味都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就在他斜前方不远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雪白。
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正低头认真地看着一本画册，侧脸的线条柔和而美好。
阳光勾勒出她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专注神情，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宁静、明媚的气质，与周围埋头苦读的学生们略有不同，像是一道不小心闯入这片严肃空间的亮色。
林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美好的女生。
就像家乡山涧里最清澈的那捧泉水，或是雨后初晴时天边那抹最绚烂的彩虹。
那女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看了过来。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
目光交汇的刹那，林墨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脸上莫名地有些发烫。
他不敢再抬头，强迫自己重新聚焦在眼前的题目上，但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线条。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和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下心头的悸动，重新沉浸到学习中去。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飞快地瞥向那个方向。
后来，那个女生安静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林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
他自嘲地摇摇头，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归结为长时间学习导致的神经错乱。
他提醒自己：林墨，别忘了你是谁，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连看都不该多看一眼。
一周后，林墨拿到了他第一笔洗碗工的工资——二百一十元。
几张沾着油污和汗渍的、皱巴巴的钞票，被他小心翼翼地抚平，整齐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这点钱微不足道，甚至不够支付他一个月的最低生活费，但这是他用双手挣来的第一笔收入。
攥着口袋里的钱，林墨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带着苦涩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刻度依然在转动，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