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吊扇搅动着迷彩服未散的汗味,教导主任浑厚的声音突然撞碎玻璃:"高一六班谭允同学《琥珀褶皱》荣获军训征文特等奖......"前排男生校服后领洇着蓝墨水,徐雪彤马尾辫上的柠檬发圈突然晃过来。
"你睫毛在抖哎,"她半个身子探到谭允课桌上,指尖戳着作文本上鎏金的"特优"印章,"那天篝火晚会你蹲在沙坑边写的就是这个?
"谭允把发烫的耳垂藏进碎发里。
昨夜台灯下修改作文时漏进来的月光,此刻正化作礼堂穹顶刺目的白炽灯。
教导主任还在念"迷彩服褶皱里凝结的露珠是青春琥珀",她却听见三年前领奖台上掌声如退潮般远去的声音——那时她攥着作文赛奖状站在空荡荡的礼堂,台下塑料椅翻动的声响比掌声更喧嚣。
"喂,冰镇汽水要不要?
"徐雪彤变魔术似的从书包夹层摸出瓶壁凝着水珠的橘子汽水,易拉罐贴上谭允手腕时激起的战栗,和军训那晚如出一辙。
那日暮色漫过教室铁窗,谭允正用铅笔在导数题旁画辅助线,草稿纸边缘列着三种解法。
徐雪彤突然转过来的脸庞镀着晚霞,她手肘压着的数学书扉页还沾着食堂糖醋小排的酱汁。
"重点班那群书呆子去礼堂排练迎新节目了,"她晃着荧光笔在谭允草稿纸上画笑脸,"你怎么比他们还像要考清华的?
"此刻走廊穿堂风掠过领奖台,谭允接过汽水时瞥见徐雪彤腕间褪色的幸运绳——篝火晚会那晚她们用迷彩服抽的线头编的。
班主任的表扬化作粉笔灰飘散在光束里,唯有徐雪彤眼里的星星落进她荒芜三年的冻土。
礼堂立柱的阴影中,她摸到作文本下压着的月考卷,数学最后一题三种解法的批注旁,不知被谁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后门光影交界处,万晏熙转笔的节奏突然乱了半拍。
少年颧骨上贴着创可贴,那是军训匍匐训练时砂砾的馈赠。
他望着前排那个总把校服拉链系到顶的女生,突然想起昨夜在教师办公室瞥见的作文本——"迷彩服口袋里的野雏菊,是徐雪彤塞给我的小型太阳。
它们用六天时间融化了冰层下的暗流,首到我在某个晨跑摔跤的瞬间,尝到了泥土里未蒸发的朝露。
"风掀起窗帘时,他伸手接住从她方向飘来的银杏叶,叶脉里还淌着昨夜台灯的温度。
九月的风还裹着溽暑的余温,谭允数着走廊栏杆上流动的光斑,忽然意识到自己己经能准确辨认香樟树影摇晃的节奏。
这是开学第三十二天,她心脏表面那层坚硬的壳,正被暖阳晒出蓬松的褶皱——就像那篇获奖作文里写的:"我们总以为青春是锋利的玻璃糖纸,后来才发现是融化的太妃糖,黏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晨昏线。
"午休铃响前十五分钟属于秘密时刻。
她总爱踩着凉拖晃到连廊拐角,看碎金般的光斑从香樟叶间漏下来,在白色校服上洇出蜂蜜色的光晕。
广播站偶尔会放时下流行的OST,音符裹着蝉鸣坠在肩头,这时食堂飘来的油焖笋香气就格外鲜活——首到不锈钢餐盘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响惊动光影,她才惊觉自己竟对着空气笑了很久。
这笑意陌生得让她惶恐,仿佛窥见冰面下悄然游过的鱼群。
"你解题的样子像在弹钢琴。
"后座女生某天忽然说。
谭允笔尖一顿,这才注意到课间十分钟里,自己刷题时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早己融进教室此起彼伏的翻书声里。
那些带着笑意的赞美如同春日里偶然飘落的樱花,轻轻点在尚未融化的冰面上。
她低头继续解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却用余光瞥见徐雪彤正把写满歌词的便签纸折成纸飞机,机翼上还画着咧嘴笑的简笔画。
黄昏值日时总会遇见奇妙的光线。
她握着湿漉漉的拖把,看夕照把走廊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广播里《晴天》的前奏突然淌出来,某个瞬间她竟错觉能听见光线流淌的声音。
这种时刻她总想起开学典礼那天攥得发皱的校服下摆,如今却成了黄昏里被晒得温软的云锦。
水桶漾起的波纹里,她看见徐雪彤正踮脚擦黑板报边缘的粉笔灰,万晏熙倚在门框上转篮球,球面花纹与地砖的六边形暗纹恰好重合。
有人说她是游荡在人群边缘的孤岛,可她分明看见心墙正化作被春风浸透的薄冰。
当第七次有人指着她周考卷子惊呼时,她才惊觉那些曾以为会永恒的疏离,早己被晨光里此起彼伏的"借过"声,午睡时同桌推来的小毛毯,还有值周生塞进她手心的薄荷糖,酿成了青柠汽水般透明的秘密。
此刻她站在领奖台的台阶上,接过奖状时触到教导主任掌心的粉笔茧,突然想起作文结尾那句——"迷彩服终究要压进箱底,但野雏菊的种子会在每个晒伤的结痂处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