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天真的幻想过自己会像小说里穿越的女主角一样在这个封建的朝代里混出一番作为来。
直到我被缠足压垮了双腿,贞节牌坊磨灭了灵魂。我一无所有,
只剩下见识过现代社会又困于封建围城里的不甘心。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他,
便不再是一个孤勇者。1我穿成叶莞言的第一天,幻想着会和小说里的穿越者一样,
或行侠仗义,或惩奸除恶,或飞黄腾达,或富甲一方。我是如此坚定不移地认为,
凭借我985大学博士研究生毕业的思维能力,一定能在这里干出一番不一般的作为。
可是我错了,穿成叶莞言的第一个月,我被爹娘强迫着裹了脚。他们说,
不裹脚的姑娘是会被看不起,嫁不出去的。那天,
我在房间里高高兴兴地吃着阿娘给我准备的桂花糕,逗着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孩子玩。
院里传来一阵躁动,侍女高兴地来回禀:“夫人,老爷今晚要来咱们院里过夜。
”我穿来的这半个月里,从没有见过叶莞言的阿爹。从侍女的嘴里得知,
叶莞言的阿娘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他便一个月都没踏进过阿娘的院子。
阿娘每天都在院子里盼着阿爹能过来看她,今天他冷不丁要来,惊得阿娘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阿言,你阿爹心里还是有我们的。”阿娘抱着我喜极而泣。我对此嗤之以鼻,
抛下刚生育不久的妻子不闻不问的能是什么好男人。2到了下午的时候,
院子里已经呈现出一片新气象。
我看着阿娘监督着院里的下人们把里里外外的边边角角都打扫干净,
又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欢欢喜喜地梳妆打扮。阿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着雪一般的肌肤,
一双漂亮的杏眼,看起来既温婉又娇媚。我默默地想着叶莞言的阿爹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傍晚时分,叶莞言的阿爹踏着月色走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身形发福,留着长长的胡子。阿娘只有二十岁,跟阿爹站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不像夫妻,像父女。我知道阿娘是阿爹续弦娶的夫人,
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的女孩嫁给几十岁的男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的眼前,我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阿爹进来后躺在卧榻上,
阿娘捧过剥好的葡萄递给他,又蹲在地上把他的鞋袜脱下来,端上洗脚水给阿爹***,
强烈的不适感再次闯进我的心里。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要我这样伺候我的丈夫,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不能说什么,毕竟现在的我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能说什么呢?
阿娘拉过我到阿爹的跟前:“阿言,怎么这么不懂事,快喊阿爹啊。
”我乖巧地喊了声“阿爹”,露出了自认为符合五岁孩子年龄段的笑容。
阿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突然视线转到了我的脚上:“我记得阿言五岁了吧,
都这么大了也该缠足了,再大点就缠不了了。”我顿时感觉遭五雷轰顶,坏了,
这回冲我来的。3我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阿娘,拉着她的衣袖躲在她的身后。
她抚摸着我的脑袋看着阿爹说:“是啊,也是时候该缠足了,前些年无非就是见不得她受苦,
如今再不缠该来不及了。”“我给阿言请了镇上缠足有名的婆子,要用的物件也都备好了。
”我拉着阿娘的袖子猛地一顿,视线触及阿娘的小脚,她的小脚掩盖在裙摆之下,
我才发现阿娘也是个缠足女人。我强烈地对缠足这件事表示反抗,甚至绝食以示坚决。
然而我终究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阿娘按住我的身体,嬷嬷拿着汤勺把小米粥灌进我的口腔。
我哭着把所有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吐多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吐的力气了。
她们对我的表现没有一点意外,毕竟五岁的孩子怕疼不肯缠足也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情。
缠足那天,四五个婆子端着东西走进我的房间。想必是知道我对此反应非常激烈,
其中两个率先过来摁住我的身子。我看着阿娘在门口,哭着大声喊“阿娘,阿娘,不要,
我不要缠足。”阿娘看我哭得声嘶力竭,有些于心不忍,
对着婆子抹了抹眼泪:“这孩子平日里乖顺地很,唯独对这件事死活不肯。
只怕她将来因为大脚嫁不出去怨我,我也只能拘着她把足给缠了。”“夫人且放心,
姑娘还小不懂事也正常,待她日后顺顺当当择了个好郎婿,指不定怎么感激您。
”婆子拿一条干净的棉布把我的嘴堵上,又让人把我的眼睛蒙上,说是怕吓到我。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动弹不得,只有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能感觉到婆子在把我的四趾往足心掰。我挣扎得没有了力气,
软软的躺在了婆子的怀里任人摆布。婆子临走前,阿娘给了她们丰厚的赏钱,
据说她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婆子,多少高门的姑娘缠足都找她们。阿娘亲自去送走婆子,
末了怕我趁人不注意把缠足的棉布拆掉,派了几个侍女盯着我。我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嗓子由于哭喊了太久发不出声音。年纪小的侍女眼神粘在了我的小脚上,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这个时代,以女足纤小为美,女子的缠足产生了一种拘谨纤婉的步态,行走时如弱柳扶风,
楚楚动人,淑女们皆以此为荣。如果一双足缠得不够小,就会被人耻笑,甚至嫁不出去。
而奴籍的女子是没有资格缠足的。此刻我躺在床上,足痛痛彻心扉,
我在心里大骂:去你的弱柳扶风,去你的三寸金莲,去你的嫁不出去。
但我也只能在心里痛骂,穿成叶莞言的第一个月,我失去了行走自由,成了一个“残疾人”。
4缠足后的日子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床榻上。足上的伤口发炎,我开始发起了高烧,
阿娘在我床边日夜守着我。烧的迷迷糊糊间,我梦到了穿成叶莞言前的日子。
我在29岁时博士毕业,顺利拿下了心仪的杂志编辑工作。在家中时,我妈很宠我,
亲戚们觉得我年龄也不小了,常想给我介绍结婚对象,都被我妈一一回绝。
我跟我妈说现在是我事业的起步阶段,并不想把时间花在谈恋爱上。她摸着我的头说,
我女儿开心就行,想咋过就咋过。我睁开眼看向叶莞言的阿娘。她也是真的爱她的女儿,
只是在这个时代,身为母亲的她,唯一所知的爱女儿的方式,就是让女儿嫁得出去。
叶莞言的衣食住行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除开缠足这件事,她绝对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母亲。
可我转念一想,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叶莞言,
她大抵是不会因为缠足一事而认为她的阿娘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的。
毕竟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性而言,女子缠足就像女子穿衣裙一般理所应当,
甚至还有不少的女子因为没有资格缠足而懊恼。譬如她身边的婢女。
缠足并不是缠一次就够的,还得反反复复缠脚尖、脚中和脚跟,直到脚变成一根小小的萝卜。
我总是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把缠足布弄得松泛一些,
可是这样的后果就是被勤勉巡查的阿娘发现,又吩咐人把布拆了重新缠。
可是这样频繁重新缠足的后果,却是脚容易反复感染发烧,于是我总在低烧和高烧之间反复。
时间一久,我便不再折腾了,最终受苦的还是我自己。5永乐九年,大雪。
这是我穿成叶莞言的第三年,我已经能够很好的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人的承受能力向来是很奇怪的。一开始缠足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时隔两年,
我竟然开始觉得缠足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于,
阿爹阿娘让我识字只是为了让我能够看得懂《女训》和《女诫》,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同于一开始对一些事情的激烈反抗,现在的我对于任何在现代社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都欣然接受。因为我尝试过反抗无效,所以我开始麻痹自己:就接受吧,你只有一个人,
这个封建社会有成千上万个人。如果你选择站在成千上万个人的对立面,
那你面临的只会是万劫不复。我从前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姑娘,可现在看来,
我还是怯懦的。6永乐十年,春这一年,叶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阿爹升职成了当地的县令,
大伯却在战场上为了抵抗敌军战死,死无全尸。大伯殉国的消息和赏赐传来那天,
我和堂姐在院子里闲聊。我眼睁睁地看着瘦弱的堂姐在我面前晕了过去。
丫鬟婆子们惊慌地把堂姐抬回大伯母的院子里,我想跟过去看,可阿娘不肯让我去。
再次见到堂姐是在大伯的灵堂上,堂姐和大伯母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我与堂姐一向交好,
到了傍晚,我挂念着伤心的堂姐,想偷偷跑到堂姐的院子里看她。在路过阿爹的书房时,
我听到了叶家长老们和阿爹的谈话。谈话的内容让我瞬间如坠冰窖。
圣上曾下诏令“凡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后,不改节者,
旌表门闾”以嘉奖贞节。而“节妇烈女”则包括“遭寇守节致死”,“因***不从致死”,
“因调戏羞愤自尽者”等。每年地方申耆,族长、保甲长都要向官府公举节妇烈女,
各级官府还要给予表彰。如今,京师、省府,州县各自建“节孝祠”,矗立大牌坊。
被旌表的妇女题名坊上,死后设位祠中。若节烈事迹特别突出的,
皇帝还会亲自“御赐诗章匾额绸缎”,贞妇烈女的名字列入正史和地方志。这一来,
便把对节妇烈女的崇尚推至极点。官府皆以节妇烈女的设位数目为竞争,无数妇女以身殉夫,
或自愿、或被迫,此风愈演愈烈。如今听叶家长老和阿爹的意思,竟是要逼大伯母以身殉夫,
逼堂姐以身殉父,为叶家争得贞节牌坊,载入正史和地方志。一个以身殉国的将军,
一个以身殉夫的节妇再加上一个以身殉父的孝女,如此壮举若上报圣上,必能载入正史,
扬名立万。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群大男人,不去驰骋沙场,不去建功立业,
竟然在谋划着靠逼死家里的女人功成名就。我极力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
捂住嘴巴跑到院子外不住地干呕。大伯母和堂姐平日里极为疼爱我,即使我再怯懦,
也不忍心看着疼爱自己的大伯母和堂姐去送死。眼看着阿爹叫了奴仆进去,
我知道这是阿爹要带人去大伯母院里了。我下意识地就想跑到大伯母的院子里告诉她们,
让她们赶紧逃。可是我忘了,我的脚经过缠足根本跑不起来,
双脚一跑根本承受不住我身体的重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额头一阵刺痛,鲜血流出,
我却顾不得。扶着墙壁用尽最快的速度抄小道走到大伯母的院子里。我到大伯母的院子时,
她正和堂姐跪在大伯父的灵堂前。堂姐和大伯母看见我鲜血直流的额头,
忙拿出手绢来给我止血。我一把捉住大伯母的手,焦急地对她说道:“大伯母快走,
快离开叶家,阿爹要让你和堂姐给大伯父殉葬。”我边说边拉着大伯母和堂姐往外走,
大伯母却把我拉了回来。“阿言,我们走不掉的。
”“我和你堂姐的小脚连一里地都走不了……”“我若走了,我母家的姑娘必将受到牵连,
她们若嫁不出去便只能跳河……”“从你大伯父殉国开始,我早知你阿爹会如此做,
这里的寡妇都是如此的,张寡妇是如此,陈寡妇是如此,我没有选择。”是了,
这个月镇子上有六位夫人的丈夫去世,而她们都相继殉葬了。
大伯母的话像一把铁锤狠狠敲进我的心里,额头上的血是温热的,我却浑身冰凉。
身后院子的大门被打开,阿爹带着两个奴仆走了进来。
大伯母看到奴仆手上托盘里的两条白绫,眼中一片了然。
她从怀中拿着一封婚书递给了阿爹:“早在大爷去参战前,就为阿妩定了一门亲事,
是左御史家次子,待我故去后,想必你也会到京城赴任,有这门亲事在,
对你在官场百利而无一害。”阿爹接过大伯母手中的婚书,示意奴仆把其中一条白绫留下。
堂姐哭着抱住大伯母:“阿娘,你不要丢下阿妩……”大伯母抱住堂姐,
对着站在堂姐身后的我说道:“阿言,阿妩就托你照顾了,我走后,你替我好好抚慰她,
可好?”我流着泪,想开口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点点头。
我和堂姐被强行带离了大伯母的院子,第二天便传来了大伯母情深义重,
为大伯父殉葬的消息。阿爹把这项消息上报到京城,
以身殉国的将军和他为夫殉情的夫人感动了圣上,圣上特赐下御匾,
得了御匾的叶家一时风光无限。阿爹为大伯父和大伯母大办丧事,许多官员慕名而来吊唁。
阿爹带领着叶氏众人把大伯母的牌位搬进节孝祠。节孝祠前人满为患,各个表情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