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份富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漫山遍野种植的三七。
提及老君山的三七,一段隐匿于岁月深处、既平凡又满含传奇色彩的故事,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说它平凡,发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弥勒箐村村民种植三七的故事;说它传奇,发生了牛犁三七地火烧三七棚离奇事件。
此刻,让我们轻轻转动时间的齿轮,缓缓拨回到1976年。
在弥勒箐村那棵古老龙树下的青石板上,春柱和杨应发晚饭后并肩而坐,各自专注地摆弄着手中颇具特色的烟杆。
这烟杆以碳竹根烧制而成,一头嵌着光滑温润的铜制烟嘴,另一头则安着锃亮泛光、盛放烟草的烟锅,中间还吊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事先裹好的“辣烟”卷,老君山的村民都把这种烟嘴称作“辣烟袋”。
春柱轻咂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打破了周遭的宁静:“黄牛,这次分了多少三七红籽?”
被唤作黄牛的杨应发,熟练地用煤油打火机点燃塞进烟杆嘴的“辣烟”,猛咂一口后,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回道:“一升半,扭朝缸,你家呢?”
“两升。”
春柱简短地回应道。
在弥勒箐村,几乎人人都有个小名。
就拿杨应发来说,小名叫黄牛。
当年,他爹寻找自家的黄牛,在村里逢人便急切地问:“给见到我家黄牛了?”
从那以后,“老黄牛”就成了杨应发爹的外号,而他自己被唤作黄牛,他兄弟则叫牛二。
杨应发曾当过村里的民兵队长,村里只有最亲近的几个好友才敢叫他“黄牛”,而他儿子阿杰叫“牛谷子”。
这种“世袭”化名在村里还有不少,如,何贵才家爹叫老母猪、何继路叫猪儿、他的儿子何贵才叫猪崽子,他老婆陈庆芳叫高翠兰。
至于春柱的化名“扭朝缸”,源于有一回和大伙搬石缸时,他顺口说了句:“把缸扭朝里面。”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便成了他独特的标识。
当和村里发生争吵的时候,大家叫他“扭朝缸”,平时则叫“老扭”。
在村里,很多人的化名远比大名响亮,以至于那一个个“化名”渐渐取代了本名,成了彼此间最亲切的称呼,承载着村里人的烟火日常与独特记忆。
杨应发磕了磕辣烟袋,问道:“老扭,打算把三七秧到哪块地?”
“分给我家的地大部分都种过,只能在阳迎山那块地旁边开一点种了。”
老扭边把辣烟袋裹好放到衣袋边说道。
杨应发又说:“三七真矫情,连种长势就不好,我分的地也都种过,管他的,我就在前年老常地的那块地里种了。”
这时,严老三背着手走了过来,“老扭,老杨,都在呢!”
说着把手里的辣烟袋先递给杨应发。
杨应发摆了摆手说:“不咂了。”
严老三又往老扭这边递,老扭也摆摆手拒绝了。
严老三化名叫“土匪”,因为他爷爷严开基当过土匪,还因此被杀了。
有人叫他土匪时,他总是与人争吵甚至动手。
慢慢地,只有吵架的时候才叫他土匪,一般时候大家都叫他严老三。
他是独苗,至于为什么叫老三,谁也不清楚。
严老三叹了口气,骂道:“他妈的,欺人太甚,就只给我半升红籽,好像我会拿去熬鸡吃,别小看人。”
这是集体种植三七分包后,弥勒箐村民为了提高三七产量,分开育苗的第一年。
虽说每年到年底,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会见底,但种三七这件事却从未停止过。
大伙商量分开育苗,苗还没有下地,就有象严老三这样的人埋怨,滥竽充数什么时代都有。
集体种三七时,最讲究的是把三七烤干后,用木头做的空箱子先打磨,再用麻袋装着继续打磨光亮,然后才拿去供销社换钱。
价格虽不高,却能支撑小半年的开支。
杨应发是二队的队长,老扭和严老三与他同属一个队。
种三七时,他们三人负责去底泥大箐砍七叉,另外三家负责砍竹子,剩下的人则去收集玉麦杆和山上的芦苇草。
因为三七喜阴,种植的时候要先搭建三七棚,七叉、竹子、玉麦杆或芦苇草便是主要的搭建材料。
老扭说:“老严,别这么说,我给你半升。”
“算了,老扭,你家人多。”
严老三做着鬼脸忙摆手地说道。
春柱看着严老三嬉笑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他正想着再劝劝严老三,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
只见村里老母猪的儿子何贵才骑着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这边赶来。
何贵才是村里为数不多见过些世面的人,前几年跟着亲戚去了趟县城,在那儿打了几个月工,回来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何贵才在三人面前停下,车子还没停稳,他就兴奋地跳了下来,大声说道:“叔们,你们知道不?
县城里新开了个药材市场,专门收咱们种的三七,听说价格比供销社给的高不少呢!”
杨应发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赶紧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问道:“猪儿,你说的这事儿靠谱不?
别是听了些不靠谱的消息,空欢喜一场。”
何贵才拍着胸脯保证道:“杨叔,这事儿千真万确!
我有个在县城的朋友,就在那药材市场里干活,他亲口跟我说的。
而且现在县城里好多人都在打听咱弥勒箐村的三七呢,说咱这儿的三七品质好。”
严老三也来了兴致,凑上前问道:“猪儿,咱要是想把三七卖到县城去,咋弄啊?
就凭咱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认识路啊。”
何贵才笑了笑,说道:“这事儿也好办。
我打算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弄个小货车,专门负责把咱村的三七拉到县城去卖。
到时候,大家只要把三七准备好就行,保管能卖个好价钱。”
春柱听了,微微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猪儿啊,这做生意可不简单,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儿,别让人给坑了。”
何贵才自信满满地说:“叔,您就放心吧。
我在县城也混了些日子,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而且,我还打算和药材市场里的大老板们谈长期合作,以后咱村的三七就不愁卖不上好价钱了。”
几人正说着,周围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些村民,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不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有人担心运输的费用,有人担心三七的质量标准,还有人担心市场的稳定性。
何贵才耐心地一一解答着大家的疑问,试图打消村民们的顾虑。
这时,村里的老支书也走了过来。
老支书年近六十,头发己经花白,但精神矍铄,在村里一首颇有威望。
他听了猪儿的计划后,沉思片刻,说道:“猪儿,你这想法不错,年轻人就该有这种闯劲。
不过,这事儿关系到咱全村人的生计,可得从长计议。
咱明天开个村民大会,让大伙都商量商量。”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各自回家。
这时严老三拉着猪儿的手,说道:“猪儿,带叔去城里药材市场逛逛好吗?”
何贵才甩开手,说道:“没有问题,叔。”
说完便往家跑去了。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东山头,弥勒箐村的龙树下就聚集了不少村民。
老支书站在一张桌子前,清了清嗓子,说道:“乡亲们,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个重要的事儿要商量。
何贵才昨天带回个消息,说县城里开了个药材市场,收咱的三七价格比供销社高。
咱愿不愿意把咱村的三七拉到县城去卖,大家对这事儿有啥想法,都说说吧。”
一时间,龙树下就热闹起来,村民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有人支持何贵才的想法,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有人则持怀疑态度,担心风险太大。
杨应发站起身,大声说道:“我觉得猪儿这主意行。
咱种了这么多年三七,一首都是靠供销社,价格低不说,还受人家的限制。
现在有了新的出路,为啥不试试呢?”
严老三也附和道:“是啊,反正咱也没啥损失。
要是能多卖点钱,咱日子也能好过点。”
但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村民表示担忧。
春柱的邻居李大爷皱着眉头说:“猪儿啊,这做生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出了啥岔子,咱这一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何贵才认真地解释道:“李大爷,我知道您担心啥。
但我都打听清楚了,县城里的药材市场正规得很。
而且,我和几个朋友都商量好了,我们会负责联系买家,保证把大家的三七卖出去。
要是真出了问题,我们几个年轻人愿意承担责任。”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多数村民最终还是决定支持何贵才的计划。
老支书见大家意见基本统一,便说道:“既然大伙都同意了,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猪儿,你就负责牵头,把这事儿办好。
有啥需要村里帮忙的,尽管开口。”
何贵才激动地说:“谢谢大家的信任!
我一定不会让大伙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贵才和几个年轻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一趟趟跑到县城药材市场跟商家们谈合作,同时还要忙着搭建自家的七棚。
村民们也没闲着,大家都精心打理着自家的三七,满心盼着能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