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了哈冻得发红的指尖,盯着收银机上的数字——今天己经比昨天多赚了十七块,够给小核桃买盒新蜡笔了。
“昨晚剪纸现场的画面,我至今无法释怀。”
熟悉的声线从身后飘来,苏棠手一抖,刚倒好的咖啡溅出半滴在杯沿。
她转身时特意把沾着咖啡渍的指腹蹭了蹭工服下摆,抬头正看见顾砚倚着柜台,黑风衣搭在臂弯,腕表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像块淬过冷的玉。
“顾医生这是得了‘剪纸后遗症’?”
她扯了扯嘴角,故意把“医生”二字咬得极重,“我剪的窗花明明像...像会飞的蝴蝶。”
话出口自己先泄了气——昨晚给小核桃教室剪装饰,她把蝴蝶翅膀剪成了三角形,被小朋友们围着喊“大蛾子妈妈”。
顾砚低头看她藏在柜台后的手,指节还沾着咖啡渍:“蝴蝶的触角是首线,您剪的是波浪形。”
他屈指敲了敲点餐屏,“黑咖啡,去冰。”
苏棠转身操作咖啡机,金属蒸汽管的嗡鸣声里,她听见自己小声嘀咕:“今天也要比昨天多赚五块。”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顾砚正翻着她摆在收银台的便签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便利店夜班100+补贴20=120奶茶店***3小时80小核桃兴趣班还差320”。
“你在用金钱量化安全感。”
蒸汽管“呲”地一声停了,苏棠握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
她想起昨天顾砚给的豆浆杯上那行工整字迹,想起小核桃说“顾叔叔看妈妈像看草莓蛋糕”时,自己耳尖烫得能煎鸡蛋。
此刻被他首白点破,喉咙突然发紧,像吞了颗没剥壳的桂花糖。
“顾医生这是要给我做心理辅导?”
她把咖啡杯往柜台上一放,杯底磕出轻响,“收费的话我可付不起。”
顾砚没接话,指尖在便签本上点了点:“320块的缺口,你打算用三天夜班补。”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眉尾微挑,“但这杯咖啡你多加了半勺糖——安全感里掺了甜。”
苏棠的耳尖又开始发烫,正想反驳,玻璃门被风刮得“吱呀”一响。
小核桃裹着鹅黄色羽绒服冲进来,手里举着卷成筒的画纸,发梢沾着零星雪花:“妈妈!
王奶奶说我画完这幅画就能来接你!
“画纸在柜台上摊开时,苏棠的呼吸顿住了。
歪歪扭扭的樱花树占了半张纸,花瓣是用蜡笔重重涂的粉色,两个大人手拉手站在树下——左边的“妈妈”扎着高马尾,右边的“叔叔”戴眼镜,中间的小人儿举着气球,气球上歪歪扭扭写着“核桃家”。
“构图比例严重失调。”
顾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小核桃的肩膀垮了下去。
苏棠刚要摸孩子的头安慰,却见顾砚俯身凑近画纸,指尖点着“叔叔”的眼镜框:“但眼镜的反光处理得不错,有立体效果。”
小核桃眼睛倏地亮起来:“顾叔叔你看!
这是昨天在路口,你给妈妈送豆浆的照片!
“他肉乎乎的手指戳着画纸右下角,那里用铅笔歪歪扭扭标了”2023.11.15 晴 有糖“,”王奶奶说,相爱的人要一起看樱花,所以我加了树!
“便利店的暖气突然变得很烫,苏棠望着画里那个戴眼镜的“叔叔”,喉咙里的桂花糖慢慢化了,甜得发疼。
她想起五年前在出租屋发现前男友和别人的合照,想起抱着小核桃在雨里跑时,他哭着说“妈妈我不冷”,想起昨晚顾砚给的针线包里,小熊猫绣得歪歪扭扭却针脚密实。
“可是我觉得你们就是一家人呀。”
小核桃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就像我和妈妈,还有顾叔叔。”
顾砚端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小核桃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诊所里那些不肯说话的孩子——他们总爱用蜡笔把“爸爸”画成怪兽,把“妈妈”画成云朵。
可眼前这张画里,所有线条都软得像棉花糖,连风都是甜的。
苏棠伸手要收画纸,指尖却被小核桃攥住。
孩子把画举到她面前:“妈妈你看,顾叔叔的手好大,能把我们俩的手都包住!”
玻璃窗上的雾气漫成一片,苏棠望着画里交叠的三双手,突然想起今早叠衣服时,小核桃翻出她压箱底的红围巾——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前男友说“等有钱了给你买更好的”,最后却送给了别人。
此刻暖光落在画纸上,她眼角有些发潮,像有只蝴蝶扑棱着,要撞破五年前结的痂。
顾砚放下咖啡杯时,杯底和台面碰出清脆的响。
他望着苏棠泛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小核桃突然拽他衣角:“顾叔叔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真的樱花?”
便利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打旋儿,顾砚望着玻璃上倒映的三人影子——苏棠的发梢翘着,小核桃的羽绒服鼓鼓囊囊,自己的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那些准备好的调侃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只剩一句没头没尾的:“樱花...开得很早的。”
苏棠低头收拾画纸,发顶的碎发扫过顾砚手背。
他望着她耳尖的淡红,突然想起昨天在路口,风掀起她工服时露出的旧毛衣——毛线球滚在袖口,像颗没融化的糖。
他轻咳一声,把滑落的黑风衣重新搭在臂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藏在柜台下的手上——那里还沾着咖啡渍,却比昨晚更暖了些。
挂钟敲过九点,小核桃趴在柜台边打哈欠,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苏棠摸出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抬头正对上顾砚的眼睛。
他镜片后的目光软得像化了的热可可,却在她看过来时迅速移开,落在便利贴架上:“明天...我诊所进了新的儿童蜡笔。”
苏棠没接话,却把小核桃的画小心折好,收进工服口袋。
那里还装着顾砚给的针线包,小熊猫的耳朵蹭着她的掌心,暖得像团火。
“顾叔叔要和我们一起吃宵夜吗?”
小核桃揉着眼睛,“王奶奶煮了红薯粥。”
顾砚的手指在风衣口袋里动了动——那里放着提前查好的樱花花期表,墨迹被体温焐得有些晕开。
他望着苏棠弯起的眼角,突然觉得那些精心准备的“吐槽话术”都成了多余。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他听见自己说:“好。”
苏棠转身拿外套时,工服口袋里的画纸窸窣作响。
她摸了摸口袋,想起小核桃画里的樱花树——或许今年春天,真的会有花瓣落在他们脚边。
顾砚低头帮小核桃系好羽绒服拉链,抬头时正看见苏棠对着收银机笑。
那笑里没有昨晚的拘谨,像朵被春风吹开的花。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小核桃突然拽他袖子:“顾叔叔你看!
妈妈的眼睛里有星星!
“便利店的暖光里,苏棠的眼角闪着细碎的光。
顾砚望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轻咳一声,把小核桃抱起来,目光却始终没从苏棠脸上移开——她的笑里有热豆浆的甜,有蜡笔的暖,还有他藏在风衣口袋里,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也觉得”。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身后吱呀合上时,苏棠的鼻尖还沾着小核桃羽绒服上蹭来的绒毛。
顾砚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小核桃的鹅黄色帽子歪到耳边,正用冻红的手指戳他下巴:“顾叔叔你说,追妻计划里最厉害的一招是什么?”
“是...投其所好。”
顾砚被戳得偏头,目光却扫向身侧的苏棠——她缩着脖子把工服领子往上拽,露出一截旧毛衣袖口,毛线球在路灯下滚成圆滚滚的小雪团。
“不对!”
小核桃突然拍了下自己额头,“王奶奶说最厉害的是’制造共同回忆‘!
就像我们一起剪窗花、喝豆浆、看顾叔叔修福字!
“苏棠脚步一顿:“追妻计划?
你才五岁!”
“是幼儿园老师教的《儿童社交指南》!”
小核桃掰着手指头,“里面说想和喜欢的人做朋友,要主动展示优点。
我昨天把恐龙睡衣洗得香喷喷,就是为了让妈妈觉得...觉得...“他突然扭头埋进顾砚颈窝,声音闷得像含着糖,”觉得有叔叔在,我们家会更热闹。
“顾砚怀里的小人儿热得像团火,他能感觉到小核桃的心跳隔着羽绒服一下下撞过来。
低头时正看见苏棠站在路灯下,睫毛上的雪粒闪着光,嘴角却抿成一道柔软的弧线——她在努力憋笑,耳尖却红得要滴血。
“所以你穿恐龙睡衣是战术?”
顾砚故意板起脸,“那套睡衣的恐龙尾巴都磨破了。”
“那是战绩!”
小核桃猛地抬头,“上次妈妈加班,我抱着恐龙尾巴等她,尾巴尖被我啃秃了。”
他扒拉着顾砚的眼镜框,“顾叔叔你看,我连弱点都暴露了,这叫‘欲擒故纵’!”
苏棠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暖白的哈气在冷空气里散成雾:“合着我每天给你缝睡衣,是在帮你搞战略部署?”
她伸手去接小核桃,却被顾砚侧身避开——男人抱着孩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羽绒服下摆扫过她手背,“王奶奶家快到了,别冻着。”
楼道里飘来红薯粥的甜香时,顾砚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棠看见自己昨天剪坏的“福”字赫然在列——歪歪扭扭的“尸”字头被他用细笔描成蝴蝶翅膀,触角是金线勾勒的,连飘落的“福”字下方都添了两朵云,写着“苏棠手作 顾砚修复”。
“你...什么时候修的?”
她指尖轻碰屏幕,像怕碰碎了什么。
“昨晚你给小核桃讲睡前故事时。”
顾砚把手机塞进她手里,“便利店打烊后,我在你桌上看到了碎纸。”
他低头脱鞋,声音闷在玄关:“你剪的‘田’字结构很稳,就是上边急了。”
苏棠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喉咙突然发紧。
五年前前男友说“这种手工活随便找个人都能做”,此刻却有个男人对着她剪坏的废纸,用了整整两小时补成艺术品。
小核桃己经蹬掉鞋子扑向餐桌,王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小顾来啦?
粥里加了红枣,暖乎!
““顾医生尝尝这个。”
苏棠把剥好的糖炒栗子推到他碗边,“王奶奶自己炒的,比便利店卖的甜。”
顾砚捏起栗子的手顿了顿——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见“顾医生”,可从苏棠嘴里说出来,尾音总带着点毛茸茸的颤。
他咬开栗子壳,甜香在舌尖漫开时,突然说:“以后...叫我顾砚就行。”
小核桃正用勺子舀粥,闻言“啪”地放下勺子:“那我叫顾爸爸?”
苏棠被粥呛到,顾砚手忙脚乱给她拍背。
王奶奶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小核桃早就在幼儿园说‘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在照片里,一个在便利店’。”
她冲顾砚挤挤眼,“孩子嘴里没假话。”
顾砚的手还停在苏棠背上。
她的工服布料磨得发软,能隐约摸到里面毛衣的纹路。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诊所里那个总把“爸爸”画成怪兽的男孩——原来孩子笔下的温暖,真的会从画纸里渗出来,漫到现实里。
“我不是...不是要取代谁。”
他喉结动了动,“只是觉得...你们值得更热闹的日子。”
苏棠抬头时,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手背,那里还沾着小核桃刚才蹭的粥渍,像块融化的奶糖。
“顾叔叔,明天能来接我放学吗?”
小核桃舔着碗边的粥,“老师说下周要开亲子运动会,要爸爸或者妈妈陪我跑障碍赛。”
他突然蔫蔫地戳着勺子,“上次妈妈加班,是隔壁张爷爷陪我去的,他跑不动,我拿了最后一名。”
苏棠的手在桌下攥紧。
她想起手机里未读的排班表——下周一是便利店和奶茶店的双班,连调班的同事都没找到。
正想说“妈妈一定去”,却见顾砚夹了块红薯放进小核桃碗里:“障碍赛需要战略部署。”
他推了推眼镜,“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们先演练三次。”
小核桃的眼睛瞬间亮成两颗星。
苏棠望着他发亮的眼神,又看看顾砚搭在桌沿的手——那双手昨天帮她缝过工服,今天修过福字,此刻正自然地挨着她的手背。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挨得很近的树,枝桠在风里轻轻碰了碰。
“那...就麻烦顾医生了。”
苏棠故意把“医生”咬得极重,耳尖却偷偷翘成小括号。
顾砚低头喝了口粥,嘴角藏都藏不住:“是顾砚。”
深夜回家时,小核桃早就在顾砚怀里睡熟了。
苏棠抱着他的恐龙睡衣走在前面,羽绒服口袋里的画纸窸窣作响。
路过便利店时,她突然转身:“你昨天说我说话逻辑混乱。”
顾砚停住脚步,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暖黄的光斑:“确实。”
“那今天呢?”
“...”他望着她眼里的笑,突然弯腰捡起脚边的雪团,“今天...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想记下来。”
雪团“啪”地落在他肩头,苏棠己经抱着睡衣跑远了。
顾砚摸掉肩上的雪,看见她在前面回头,发梢的碎雪落进路灯里,像落了满肩的星星。
小核桃在他怀里动了动,梦呓般嘟囔:“顾爸爸...障碍赛要拿第一...”顾砚低头看了眼手机——日历上赫然标着下周一的红色标记,备注是“小核桃亲子运动会 战术演练”。
他把孩子往上托了托,加快脚步追上苏棠的影子。
风卷着银杏叶从头顶掠过,他听见自己说:“苏棠,明天我教你剪真正的蝴蝶窗花。”
“谁要你教!”
“那我看着你剪,帮你改触角。”
“顾砚你很烦!”
“嗯,很烦,但...想陪你烦很久。”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了。
苏棠的脚步顿在暖光里,转身时正看见顾砚眼里的笑——比月光暖,比糖炒栗子甜,像春天提前来了,把冬天的雪都融成了水,要漫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