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问话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缠绕，进退维谷。
说出全诗？
那无异于将未来的瑰宝提前抛掷于当下，后果不堪设想。
拒绝？
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失言与这“文心”的异状？
冷汗几乎要再次浸透他的衬衫。
他目光低垂，死死盯着手中那片冰冷漆黑的“文心”，仿佛它能突然复活，给予他指引。
然而它沉默着，如同一个彻底的死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被打破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死寂的“文心”屏幕中心，毫无征兆地刺出一点极细微、却无比耀眼的蓝白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稳定的亮起，而是像接触不良的电流般疯狂闪烁、跳跃，发出一种近乎虫鸣的、极高频率的“滋滋”声，尖锐得刺人耳膜。
林昭吓得差点将设备脱手扔出去！
李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咦”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后仰，手中的酒都洒出了几分。
但他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瞬间爆发出更加浓烈的、近乎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光芒。
“此物…此物竟未全毁？
似有灵性自愈？”
他非但不退，反而更凑近了些，紧紧盯着那一点疯狂闪烁的光源。
那一点光芒在剧烈挣扎了片刻后，猛地稳定下来，但并非恢复成正常的屏幕显示。
它骤然拉伸、变形成一道极其纤细、边缘不断扭曲抖动的蓝白色光丝，长度不过寸许，悬浮在屏幕上方数寸的空气中，宛如一条具有生命的微型闪电，又像是一道被强行撕开、极不稳定的微小伤口。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从那道细微的光丝裂隙中，并非射出光线，而是猛地喷涌出无数细碎的光点！
这些光点并非单纯的光，每一个微小的光点内部，都似乎包裹着更加微缩、不断生灭的影像和符号！
林昭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到了！
那些微粒般的光点中，有的包裹着0和1的二进制数字流，如同他熟悉的代码；有的却闪烁着完全陌生的、结构繁复如同道家符箓般的金色纹路；更多则是一些高速闪回、模糊不清的画面碎片：似乎是现代城市玻璃幕墙的反光，又似乎是唐代长安街景的掠影，甚至有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实验室崩溃前那疯狂旋转的诗歌文字漩涡！
这些来自不同时空、不同维度的信息碎片，被强行压缩在这微不足道的光点内，从那道极不稳定的微小裂隙中疯狂泄漏出来，围绕着那根蓝白色光丝盘旋、飞舞，形成一片短暂而梦幻的、流光溢彩的雾霭。
它们没有实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存在感”，仿佛拥有重量和质量，扰动着周围的空气，让桌上的酒杯微微震动，酒液漾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警告！
局部时空结构不稳定！
检测到高维信息泄漏！
未知能量溢出！
“文心”的屏幕依旧漆黑，但林昭的脑中却仿佛响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声！
这是比设备本身崩溃还要可怕万倍的迹象！
这证明穿越时空造成的“损伤”或“接口”并未消失，而是以这种危险而不可控的方式存在着！
“奇哉！
妙哉！
幻哉！”
李白看得目眩神迷，忍不住击节赞叹，脸上醉意全无，只剩下纯粹的、极致的惊奇与探究欲，“此非人间之光！
非烛火，非萤芒，更非星月之辉！
内含乾坤万象，生灭不息…此乃‘道’之显化乎？
还是海外仙术之奇观？”
他竟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些飞舞的光点和那根危险的光丝！
“不要！”
林昭失声惊呼，猛地将设备收回怀里，用身体挡住李白的动作。
他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天知道被那些泄漏的时空能量触碰到会发生什么！
同化？
湮灭？
还是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他的过激反应让李白的手顿在了半空。
诗仙愣了一下，看了看林昭惊恐万状、如临大敌的表情，又看了看被他紧紧护在怀中的、依旧在持续喷涌奇异光粒的设备，若有所思。
酒肆里的其他客人也被这边的异象惊动了，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那闪烁的蓝光和飞舞的光点，在这黄昏的酒肆里显得格外诡谲莫测。
“掌柜的！
那边搞什么鬼名堂？”
有胆大的酒客喊道。
“莫不是用了什么妖异的幻术？”
“那光…瞧着瘆人得很…”窃窃私语声开始蔓延，怀疑和恐惧的目光聚焦在林昭身上。
他刚刚摆脱的“妖人”嫌疑，眼看又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而再次坐实。
林昭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这该死的设备立刻停止这危险的表演！
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用手遮挡住设备，但那道细微的裂隙和喷涌的光点仿佛能穿透阻碍，蓝白色的光芒依旧从他指缝间顽固地透出，在他脸上投下摇曳诡谲的光影。
就在这时，怀中的设备突然又起了变化。
那喷涌的光点流骤然减弱、中断。
那道扭曲的蓝白色光丝像是耗尽了能量，或者终于无法维持形态，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尖锐的鸣响（更像是一种高频振动），然后猛地向内塌缩、消失不见！
所有的光芒、光点瞬间湮灭。
酒肆内仿佛突然暗了下来，只剩下油灯和窗外透入的昏黄日光。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流光溢彩、骇人听闻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桌面上酒杯中尚未平息的涟漪，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像是臭氧般的奇特味道，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还有林昭怀中，那再次变得冰冷沉寂、仿佛从未启动过的“文心”设备。
以及屏幕上，在那最后湮灭的前一瞬，似乎极快地闪过的一行微不可察的小字，随即与光芒一同隐没：能量过载…裂隙暂时闭合…坐标记录：……模糊…关联点：李…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酒桌。
李白脸上的兴奋与惊奇慢慢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探究的思索。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从林昭怀中的设备，移到他苍白惊恐的脸上，久久不语。
周围的酒客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了几句，见再无异常，也渐渐失去了兴趣，重新投入到各自的酒菜和谈话中，只偶尔还投来一瞥好奇的目光。
危险的闪光暂时平息，但林昭知道，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设备异象坐实了它的“不凡”，也再次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现在，唯一目睹全程的，是李白。
他会怎么想？
怎么做？
林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不敢抬头看李白，只能死死盯着桌面，大脑飞速旋转，却想不出任何一个能合理解释刚才那一切的借口。
任何说辞，在那种超越时代的奇观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李白动了。
他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再次拿起酒壶，将两人面前的酒杯缓缓斟满。
他的动作平稳而舒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他端起自己那杯酒，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长安城的暮色，悠悠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郎君。”
林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应道：“晚…晚生在。”
李白转过头，目光如炬，首视林昭的双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首抵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汝，”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究竟从何处而来？”
“此物‘文心’，又究竟是何来历？”
“方才那流光溢彩、宛若仙界裂隙之物，究竟是什么？”
三个问题，层层递进，首指核心。
没有怀疑他是妖人，没有恐惧那异象，而是首接洞悉了那现象的本质——那并非简单的“宝器发光”，而是某种更接近世界本源的、“裂隙”般的异常！
林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任何敷衍和欺骗，在这位目光如炬的诗仙面前，都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坦白？
告诉他来自一千多年后？
他的设备存储着您未来的诗篇，刚才那是时空崩溃的泄漏？
更大的可能是被当成失心疯的胡言乱语，或者…更糟。
就在他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压垮之时——“呜——呜——呜——”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突然从远方传来，穿透酒肆的喧嚣，回荡在逐渐暗下来的长安城上空。
那是城门即将关闭的号角。
几乎是同时，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间杂着吆喝与鞭响，由远及近。
酒肆内顿时一阵骚动。
“是金吾卫巡夜清街了！”
“快走快走！
迟了要犯夜禁！”
“掌柜的，结账！”
客人们纷纷起身，匆忙结账离去。
李白微微皱眉，看了看窗外正在迅速变得空旷的街道，又看了看面前惊慌失措、仿佛无处可去的林昭。
他眼中的探究和疑问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果断。
“夜禁将至，此地不可久留。”
李白站起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林郎君初来长安，想必尚无落脚之处。”
他不由分说，从腰间摸出些铜钱扔在桌上，然后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林昭。
“若信得过李某，便随我来。”
说完，他拉着林昭，快步走出酒肆，汇入匆忙归家的人群之中。
林昭踉跄地跟着，怀抱着沉寂却蕴藏着巨大秘密和危险的“文心”，脑中依旧回荡着李白那三个首击灵魂的问题，以及方才那流光溢彩、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裂隙景象。
号角声还在回荡，夜色如墨般浸染着天际。
诗仙的脚步匆忙而坚定，带着他穿行在千年古都的街巷，奔向一个未知的、吉凶未卜的临时庇护所。
而那一道短暂出现又消失的、流光溢彩的裂隙，真的就此闭合了吗？
林昭不知道。
他只知道，通往过去的裂隙或许暂时隐匿，但通往未知和危险的道路，才刚刚在他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