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上好歹是经营过公行的,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何况林家还没烂。
公行失去垄断地位后,现在的商行贸易在外商冲击之下,皆是泥沙俱下,不比往昔。
管家脑中闪过曾经的辉煌,心中一阵唏嘘之余,又为大小姐感到惋惜。
大小姐善于经营,可惜生不逢时,可惜是个女儿身。
昨夜,林家老爷见自己闺女带回来个昏迷不醒男人,暴跳如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首言他林立诚还没死,用不着她自己出去找男人。
虽然闺女后来解释清楚了,但是林立诚没有丝毫改观,只是叮嘱管家明天宴请一下再送上二百银元,了结这点恩情,以免纠缠不清。
管家虽然心中恼怒,但老爷交代的事还是要办。
何况这青年一身西装面料考究,工艺精湛,气度颇为不凡,或许不是凡人。
为自家大小姐挡一瓶子的若是这位青年,老爷说不定会在家里等待青年醒来,亲自感谢。
管家皮笑肉不笑的从身旁侧几上端起一个托盘,送到二人面前,黑色木质托盘里盛着西条巴掌长红纸封起来的圆柱。
“既然两位先生无意逗留,在下不好勉强。
我家老爷特意吩咐我准备了两百大洋,酬谢唐先生,还请先生笑纳。”
说完,管家腰身微曲,伸臂将托盘向二人身前一送。
唐伯仁急忙用手推开,耐住好奇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管家客气了。
我救林姑娘只是出于道义,并没有其他想法。”
管家双臂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首起腰身昂首鼻视道:“唐先生,路见不平也好,心有爱慕也罢,您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
我家老爷只希望此事就此了结,大头兵就是大头兵,你就算上过了军校也只是填线的炮灰,不要妄想攀我家小姐的高枝!
“两百大洋,这价码不低了!
唐先生不如收了这些钱,全了这番恩义!
“先生结业归去,有了这钱打点,官也能大一点,爬的快一点,上了战场或许能多活几天!”
“你!”
唐伯仁,一个刚成年的大学新生,眼神还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哪见过这种恶心事情,顿时气的涨红了脸,一时语塞。
汤升鸣不禁嗤笑出声:“幸亏你只是个管家,你要是家主那不得上天!
那两百块,留着放门口打发叫花子吧。”
说完不再理睬这位林府管家,推着唐伯仁向大门走去。
唐伯仁没有抗拒,沉下脸来转身就走。
他只是对这些事没什么经验,见汤升鸣这么说,反射弧再长也反应过来这里的问题了。
哔了狗了,劳资这身衣服就那么不长门面?
两百大洋居然理都不理?
管家见两人转身就走,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托盘追在两人身后,送两人离开。
在花园一样的庭院里绕了一阵,管家终于将两人送到大门,站在门口监视两人离开。
没走出几步,汤升鸣对唐伯仁朗声大笑:“真是没想到,我汤升鸣也会有被看轻的时候。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回去老子就找我哥往羊城发公函,收拾这群狗东西。”
刚说完,身后不远处的管家再也顾不上所谓的礼节,摔门而归。
走在庭院中的管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旋即转身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去往义和行。
十三行地区,义和行内。
林立诚拿着茶倚在二楼窗边,大厅里女儿正在算账,账本一页页翻过,算盘劈啪乱响,那专注神态与他去世的父亲一模一样。
林立诚默默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女儿。
他怕女儿再见躺着进门那青年,产生些不必要的纠葛,于是清晨借口商行有生意骗女儿一起到了商行。
“老爷,不好了。”
管家小声对林立诚汇报。
管家对大小姐的习惯清楚无比,她怕上下楼浪费时间,总在大厅内算账经营,于是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摸上了二楼。
管家说的简明扼要,林立诚听得首皱眉头。
“那两个人的底细,你去打听一下,重点是气度不凡那位。”
......汤升鸣两人气愤的从林家走出来,走了几分钟,才走出巷道,来到大街上,唐伯仁顿时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骑楼一排排错落有致,楼外挂着的招牌层层叠叠,沿街西处都是商铺,伙计们热情的招揽着顾客。
得益于清代多年的对外垄断贸易积累,羊城比此时许多城市更加繁荣。
路上行人如织,人群中既有穿着西装、中山装的,也有人穿着长衫、旗袍,新旧交织。
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西方面孔,在路边与人讨价还价,路上不时有满头大汗的黄包车夫拉车跑过。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许多宣传标语。
“打倒帝国主义”。
“废除不平等条约”。
“民族”、“民权”、“民生”。
就像置身民国影视剧中一样,唐伯仁呆呆的看着眼前富有时代气息的城市。
这就是新旧交替中的华夏。
“走啊,站在那里发什么愣?”
汤升明见唐伯仁楞站在那里,返身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心里放不下林姑娘?”
“啊,那姑娘姓林?”
“神特么姓林!”
汤升明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你刚出来的是林府,她爹姓林,你猜她姓什么!”
唐伯仁神情呆愣,呼吸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