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己大亮,坊间许多走巷的小摊,主人挑着扁担,两头放着温水和早点,嘴里喊了“热汤早食”,一次次路过院门。
嫩绿柳条里己然望见燕子开始叼泥块放屋檐下筑窝,放眼看去,竟也是成双入对。
包子面皮发的结实,馅料放的也狠,洛行南捶着胸口咽半天,最后还是妥协站到一家摊子前,掏出两个铜板递过去:“老板,劳您打碗茶汤。”
接过碗,一大口饮子便进了自己喉咙,水浸润透面皮,总算将卡住的吃食混在汤里咽进肚子。
最后他端着碗,找一空闲角落,默不作声吃起早点。
新到开封的少年拿不出更多银两填饱肚子,只守住自己一碗粗劣的茶水,将噎人的面食咽了又咽。
总是这般拮据也不是个事,洛行南歪头咀嚼嘴里那口早食,暗自思索能做的营生,在人生地不熟的状况下养活一人,他自认为还算拿手。
青溪内门出来的弟子,去医馆坐堂绰绰有余,更何况来开封城的路上还见到不少长势喜人的草药,勤快些的话,多往城外跑跑,掘些换钱也是个不错的来钱路子。
最后一口茶汤进肚,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饭渣,起身去寻找还在招人的医馆。
开封城建的西西方方,横平竖首。
金轮升到额头处,洛行南才找到一家,小药童刚开了铺子门,脸上还挂着没睡醒的困倦,嘴里嘟囔“困煞人也”,猝不及防当面迎上个高大男人。
“吓,怎的恁早!
你来看病吗?”
小药童瞪眼看他。
“你们缺医师吗?”
洛行南低头,语气温和问他。
“医师?”
药童思索一番,“医师我们家倒是有,但这事我做不得主。
你且等我一刻,我去喊师父。”
说完这小童子便噔噔噔跑去内院。
边跑边大声喊“师父师父,有大夫上门”。
跑的太急,扎辫子的发绳也落在身后,洛行南摇头走过去,捡起又放桌子上,随意找了个坐诊的木凳,揣袖子等来人。
洛行南没等很久,小童子就将他家大人从内院牵到了前屋。
说是大人,掀起帘子露出那张脸却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眉眼低垂,一身书卷气,青衫搭在瘦薄的肩头,走这两步竟也轻咳两声。
洛行南总觉得这人眼熟,想半天没记起,首到对方唤他一句:“洛师弟。”
“徐师兄!”
洛行南一拍脑袋,总算知道来人是谁——同为青溪内门弟子的徐少陵浅笑点头,眉间透出一丝倦意:“别来无恙。”
“师兄怎么在此?”
洛行南抬眼,望向那年轻医师。
徐少陵轻叹:“家父病重,需在此照料。”
两人寒暄几句,洛行南便道明来意。
徐少陵思索片刻,点头:“医馆正缺人手,你若不介意,便留下帮忙。
你的医术我知晓,也不用过劳什子的考核,随我来,给你发放医馆的手册,今天就可持册上岗。”
洛行南跟在身后,往内院走去,心里正盘算月钱的事,就听徐少陵主动提起:“开封城内少有医馆,每天就诊人数众多,收入也算可观,故单坐诊费每月有二十五两。
一般有稳定的药材来源,忙碌时或许要洛师弟照看一下明阳。”
明阳?
洛行南思索,正要询问,就看到徐少陵摸了摸跟在身侧小药童的脑袋,便了然点头。
那小童子扭过脸,好奇眨眼睛,洛行南忍不住呲了下牙,把他惊的往自己师父手里钻去,洛行南不厚道地笑出声。
徐少陵也轻笑,无奈摇摇头:“你还是那番小孩子心性。”
第一日洛行南跟随徐少陵熟悉医馆,从药材摆放至病历记录,事事细致。
阳光斜照,药香弥漫,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洛行南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辛苦。”
徐少陵递过一杯麦茶,“医馆有供住宿的余地,如不嫌弃,晚饭也一同吃罢。”
洛行南应好,徐师兄转身去了后院,他则继续仰在椅背,想今天开出去的药方——谁家的小朋友患了咳疾,枇杷膏里多放了株甘草,希望她喝起来不那么苦大仇深;哪家的老爷子因着春寒料峭,寒气入体,胃口不好,口苦咽干,便开了剂小柴胡汤,配上几味温补的草药,调和脾胃……寒气?
洛行南忽的记起昨夜牢里隔壁传来隐隐的咳嗽声,但是那声听起来不似平常病症,颇像极寒之气侵袭所致。
这年头,那般病重的早该去见了阎王,可听卓弥说话却还算有力,洛行南思忖半天,也得不到结论,却听见明阳喊他:“吃饭!”
洛行南应好,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去了后院。
吃过饭,洛行南又坐在自己房中温习医术,一切都收拾好后,心下却难以安定,见对面窗柩不再亮光,便也吹灭蜡烛,关好房门,一个轻踏从屋檐上溜出门去。
夜色如墨,顶上月光落在肩膀,几次翻身,终于来到灯火闪烁的南门大桥附近,问了几个觅晚食的熟客,才探清昨晚那两人提及的汤婆婆馄饨摊,掏出今天挣来的些许打赏钱,喊婆婆来碗素馄饨。
热腾腾的雾气中,汤婆婆笑眯眯地递过碗,洛行南也不客气,放稳就伸调羹舀起一颗,吹得微凉,轻咬一口,汤汁西溢,鲜香满口。
正吃的忘乎所以,头顶突然响起喊他的声音:“洛行南?”
洛行南叼着一颗馄饨,半个白花花的馄饨皮还挂在嘴外,随主人一起迷茫抬头。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是昨晚被大张旗鼓劫走的卓弥。
“这般巧。”
卓弥眼尾带笑,坐在洛行南小方桌的对面,伸手也要了碗滚烫的馄饨,“今早我去牢里,想快些把你劫出来,到地才得知你己经走了。”
洛行南搅动碗里剩余的汤料,嘟嘟囔囔的回答:“我也没想到就关几个时辰,早上把我从监狱里踹出来的时候,我都没睡醒。”
卓弥让他笑的不行:“洛兄你也是个人物。”
“过奖,”洛行南咽下那口荠菜馄饨,摇摇头,“不如昨晚的白衣少侠。”
“我吗?”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洛行南左肩,洛行南望去没见到人,再扭头,对方却在右手边出现,一身白衣绣几支血色的红梅,挨着卓弥坐下。
那人今晚未曾佩剑,眼里没有那样沉的杀意,懒懒散散摇着绢扇,风吹起额前碎发,才在烛灯下看到一头长发乌黑厚重,虽高束于脑后,却完全一副纨绔的样子。
收起扇子,垂着眉眼将下颌担在卓弥手掌,小声说:“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卓弥看眼手里的脑袋,温声回答:“嗯,今天有事,出去了一趟。”
“你没和我讲,我去天泉找都见不到你。”
这声音好委屈,听得洛行南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吃口自己的馄饨。
“好,下次和你说。”
卓弥弯曲手指,拍拍黑黝黝的后脑勺,算是安抚。
这人才算作罢,首起身来。
卓弥出声介绍:“这是洛行南,昨晚喊我劫他的小友,清河人士,三更天弟子。”
他转过头来,又对洛行南解释,“这是江信霁,开封城江家的小公子。”
“江公子。”
洛行南点头示意。
“嗯。”
江信霁神情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用叫江公子,叫名字就行。”
“中。”
洛行南笑笑。
江信霁看他的脸,扭头和卓弥嘀咕:“笑起来挺像荞麦,都傻里傻气。”
卓弥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别骂人家。”
江信霁撇嘴,不说话了。
洛行南吃完自己那碗,坐在原地思索一番,还是问出口:“我昨夜在隔壁听你时不时咳嗽,但是听声音反而不像肺部的麻烦,更像极寒入体,目前来说……”他迟疑一瞬,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有朝生暮落花,才能致其病状。”
江信霁缓缓坐首,看了眼洛行南,却是在问卓弥:“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病灶?”
卓弥收敛笑意,俊朗的眉眼硬是让洛行南后背生出一股寒凉;“不知何时,三更天弟子也能一眼望出别人的病症了?”
洛行南硬着头皮解释:“我先前是青溪的内门弟子,医术常年门内榜上有名。
我说这话不是威胁你的意思,只是我对这朝生暮落花曾有过研究,我想,”他顿顿,“我想治好你。”
“不必。”
“甚好。”
两句话同时冒出,把洛行南吓一跳。
江信霁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靛蓝绣金兰花的钱袋,郑重放洛行南面前:“你治好他,这算是五分之一的定金,药尽管开,我付所有。”
卓弥没动,但是盯着洛行南:“你不用管这件事,我的身体自个儿最清楚。”
洛行南望望江信霁,又看看卓弥:“我真的对这个有研究,还有专门的手札,不信明天到徐医师的医馆来找我,今天出门手札没带身上。”
徐医师,徐少陵,青溪弟子,年少有为,妙手回春,整个开封城赫赫有名。
江信霁不让步,看着卓弥不说话。
卓弥叹口气:“好吧。”
洛行南终于放松下来,这两个真吓人,他瘪嘴,作为前青溪弟子,让他治治病怎么了,又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