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令站在窗边,刚洗净的脸上淌着冷水,发梢湿漉地贴在额角。
他凝视着窗外,夜幕深沉得如同融化的墨锭,又像是无底的渊薮,静静吞吐着人间的灯火,将一切光亮都吞噬殆尽。
这世界究竟陷入了怎样的疯狂?
他不过是想握紧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色彩,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为什么那些不可名状的诡异,偏偏如影随形,将他拖入这无尽的噩梦?
他宁愿面对一场轰轰烈烈的毁灭,也无法忍受自己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在无声的挣扎中迎来注定的结局。
命运的猎枪己经瞄准,而他甚至看不清持枪者的轮廓。
沉重的疲惫如同冰海下的暗流,裹挟着他的意识缓缓下沉。
就在眼皮即将阖上的瞬间——床头柜上的手机骤然爆发出刺耳的锐鸣!
***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雨夜的宁静,惊得他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陡然苍白的脸——来电显示:阿羽。
那是学校里负责夜巡的保安,也是他在这座逐渐变得陌生的城市里,为数不多还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这个时间点…他怎么会来电?
一股冰冷的、近乎预感的战栗瞬间沿着脊柱窜升,将残存的睡意彻底碾碎。
尹令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凉空气,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按下了接听。
“阿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听筒那头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后,一种被极力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渗了出来,仿佛有人正用尽全身力气捂住嘴巴,却挡不住恐惧从每一个毛孔中溢出。
紧接着,一个完全扭曲变调、浸透了极致惊骇的嘶吼,猛地撞入尹令的耳膜,几乎刺穿他的鼓膜:紧接着,一个完全扭曲变调、浸透了极致惊骇的嘶吼,猛地撞入尹令的耳膜,几乎刺穿他的鼓膜:“尹…尹哥!
你、你画室里那幅…那幅画!”
“它…它它…它的眼睛!
在动!
在转!
在盯着我看!
一首看!!
救救我——!”
声音到此,如同被一刀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单调、空洞的忙音,冰冷得如同墓碑。
嘟—嘟—嘟—一股比窗外夜雨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阿羽的惨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画…动了?
是那个东西吗?
是那个“无瞳之眼”吗?
它不仅仅存在于符号和梦境,甚至开始侵蚀他的画作本身?
而阿羽,他无辜的朋友,正因为他的缘故,正在画室里承受着这一切!
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跑!
立刻离开这里!
越远越好!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发出本能的指令。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走。
李老师是否还在学校?
王校长会不会突然出现?
他去了会不会死?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痛恨这种一无所知的无力感。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任何与之对抗的力量。
可是,事情因我而起。
阿羽是因为在他的画室巡逻,是因为接触了他的画才遭遇不测。
如果阿羽因此而死…这道血淋淋的伤痕将永远刻在他的灵魂上,比任何来自怪物的伤害都更令他恐惧。
即使屠刀在前…有些东西,也不能退缩。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战栗。
他猛地抓起一件外套,冲出门,跨上那辆旧单车,猛地蹬踏起来。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孤寂的声响。
他没有拨打报警电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说“我的画活了过来”吗?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拨着阿羽的号码,尽管听筒里传来的,永远只有那串冰冷绝望的忙音。
夜晚的学校大门像巨兽沉默的嘴。
他扔下单车,没有丝毫犹豫。
一秒钟的停顿,就足以让那点可怜的勇气彻底溃散。
但他没有奔跑。
而是立刻将自己融入门卫室投下的阴影里,像一道紧贴着墙壁的幽灵,利用每一棵树、每一个垃圾桶作为掩护,朝着画室大楼的方向快速而寂静地移动。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听觉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任何可能不属于夜晚的诡异声响。
他的目的地明确——画室。
但他的行动,绝非鲁莽的冲锋,而是一个被吓坏了的人,所能做出的、最绝望也是最勇敢的潜入。
画室大楼静立雨中,唯有他的那扇窗透出灯光。
楼梯间比往常更加昏暗,墙壁上的安全指示牌发出诡异的绿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推开画室门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阿羽背对着他,坐在画架前,姿态僵硬得如同雕塑。
"阿羽?
"尹令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只有画笔在画布上摩擦的沙沙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尹令缓缓靠近。
画架上正是那幅静物写生——陶罐与莲蓬。
但此刻的画布上,陶罐的轮廓正在微微扭曲,仿佛隔着滚烫的空气看到的幻象。
而那些莲蓬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都在注视着他。
不是真的有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令人窒息的被注视感。
仿佛那些漆黑的孔洞后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空间,正有无数视线穿透而来。
"阿羽?
"他再次呼唤,伸手想要触碰朋友的肩膀。
阿羽突然转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没有污浊,没有触须。
但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仿佛己经目睹了无法言说的恐怖。
"它让我画完它。
"阿羽的声音平淡无波,手中的画笔却从未停止,"它说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完整了..."尹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画布。
那上面除了静物,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模糊的阴影,像是未完成的轮廓,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空气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
尹令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
墙壁上的斑驳似乎组成了某种熟悉的图案,地板的纹路仿佛在缓缓蠕动。
他猛地眨眼,一切又恢复正常。
是精神污染。
它们在用这种方式侵蚀他的理智!
他必须带阿羽离开这里!
"阿羽,看着我!
"他抓住朋友的手臂,想要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但阿羽的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不能走..."阿羽喃喃自语,"还没画完...还没画完...娘会回来的"“尹令如遭冰锥贯脑。
阿羽床头永远摆着泛黄的母子合影,那记忆中母亲温柔的微笑,此刻正被无形的笔触扭曲,成了画布上最腥秽的污斑。
最洁净的软肋,终被锻成了锁住灵魂的镣铐。
他看见阿羽那双因长期值夜而粗糙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画笔,仿佛握着的不是画笔,而是能救母亲出苦海的、根本不存在的浮木。”
执念是深渊最早嗅到的饵食。
就在这时,他眼中的灼痛感再次袭来。
视野开始扭曲,如水波荡漾。
在那一瞬间的失真中,他看见——画布上那些模糊的阴影,赫然是一个个扭曲的、痛苦的人形!
而陶罐的深处赫然是阿羽母亲微笑的老照片——执念被蛀空成巢穴,豢养着名为“圆满”的寄生虫。
“毁掉它!”
本能嘶吼着。
尹令扑向画架,阿羽却野兽般反身扼住他喉咙:“不准碰!
娘要回来了!”
指甲深陷皮肉,混着铁锈味的喘息喷在脸上。
精神污染如沥青灌入耳蜗,万千呢喃在颅内尖叫:“画完它!
填满你的心!”
万千呢喃在他颅内轰鸣,不再是模糊的噪音,而是凝聚成一根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击着他的理智。
眼前的景象开始破碎、重组——阿羽扭曲的脸与画布上蠕动的母亲影像重叠交错;墙壁如融化的蜡般流淌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颜色,那莲蓬孔洞里渗出的黑色正发出尖锐的嘶鸣!
自我的边界正在消融,他像一滴坠入污浊墨池的水,即将失去最后的形态与意识。
濒临崩溃的刹那——梦境里那片无尽的冰海仿佛在他眼底最深处决堤!
视野中的万物瞬间褪色、定格,仿佛一幅被骤然抽干所有杂色的素描稿,只剩下构成真相的、冰冷而清晰的线。
借这须臾清明,他抓起画架砸向墙壁!
“咔嚓!”
画布撕裂声混着阿羽的惨嚎。
地上残破的陶罐裂口处,那张母亲的照片正在消融,渗出沥青般的黑液。
尹令拽起瘫软的阿羽向外奔逃。
走廊安全灯忽明忽灭,绿光将他们的影子绞缠在墙壁上,像两条垂死的蛇。
冷雨拍在脸上时,他回头望向画室——整栋教学楼在雨幕中扭曲变形,窗框如肋骨凸起,墙体渗出血管般的污痕。
那扇他曾无数次进出的门,此刻正如搏动的胃袋般缓缓闭合。
囚笼从未局限于砖石。
当人心被凿出罅隙,整个世界都会向深渊坍缩。
雨还在下。
校园依旧寂静。
但尹令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永远改变了。
他触碰到了那个深渊,而深渊,也记住了他。
“尹令拽着阿羽踉跄地冲入雨幕,冰冷的雨水暂时冲刷了脸上的污秽和恐惧。
他回头望去,整栋教学楼在雨中寂静无声。
然而,就在远处校门的门卫室窗口,一点猩红的火光突兀地亮起,随即熄灭——仿佛是有人刚刚吸了一口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狼狈逃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