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城市像一头耗尽精力的巨兽,匍匐在浓稠的夜色里喘息。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吞噬了零星灯火,只反射出远处霓虹模糊而扭曲的光带。
林薇推开旋转玻璃门,
一股冰冷的、过于洁净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和尘埃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让她因连续加班而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击中。
大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棚稀疏的筒灯,
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她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咔、咔、咔”的脆响,孤零零地回荡,
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击在耳膜上,反而将周遭的死寂衬托得愈发沉重。电梯厢体是不锈钢的,
打磨得极亮,像一面竖立的模糊镜子。她走进去,转身,按下“21”的按钮,
指尖触及塑料键面的冰凉让她微微一颤。她习惯性地缩进最里侧的角落,
看着两扇金属门平滑无声地合拢,逐渐割断外面空旷大厅的景象,最终“咔”一声轻响,
彻底将她密封在这个金属盒子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开始平稳上升。
数字屏上方的红色LED数字无声地跳跃:3……5……8……像某种冷漠的倒计时。
林薇闭上眼,浓重的倦意如潮水般涌来。连续三周的高强度加班几乎榨干了她的所有精力,
此刻她只想立刻陷进柔软的床垫,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
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声音,单调,催眠。她甚至开始恍惚地想,
明天早上一定要请个假,哪怕半天也好。
麻跳动的代码、键盘永无止境的敲击声……这些碎片化的场景在她困顿的脑海里翻滚、交织。
“叮——!”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炸开!像是生锈的铁片狠狠刮过玻璃,
瞬间将她从昏沉的边缘粗暴地拽回!心脏猛地一缩,几乎骤停。电梯不是平稳停下,
而是剧烈地、笨重地顿挫了一下,仿佛某种力量强行扼住了上升的势头,
硬生生将它卡在了半途。惯性让她向前踉跄了一步,慌忙扶住冰凉的厢壁。怎么回事?故障?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楼层显示屏——一个猩红的数字凝固在那里,
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13。胃里猛地一沉,冰凉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四肢。
呼吸停滞了一瞬。这栋楼……哪来的13楼?她在这里住了快两年,每天上下电梯,
清楚地记得所有标注“12”之后的下一层,按钮上、显示板上,明明白白就是“14”。
为了避讳那个不吉利的数字,开发商直接跳过了它。这是所有住户都知道的常识。
是显示错误?电梯控制系统出故障了?然而,没等她理清混乱的思绪,
梯门伴随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极其不情愿的滑轨摩擦声,“嘎吱——”,
以一种慢得令人窒息的速度,颤巍巍地朝两侧打开。门外的世界,
与她刚刚离开的、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或是她平日所见的任何一层正常楼层,都截然不同。
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混沌的、粘稠的昏暗,像是被遗忘了几十年的旧梦魇沉淀于此。
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带着重量,缓慢地流动着。借着电梯内溢出的微弱光线,
勉强能看清那是一条极其狭小的走廊,墙壁斑驳不堪,大片大片的湿痕蜿蜒如扭曲的血管,
墙皮严重剥落,露出底下灰黑污浊的内里,像是某种腐朽生物的皮肤。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涌了进来——厚重得令人作呕的尘土味,
混合着某种若有似无的、甜腻到发齁的霉烂气息,更深一层,
则是一丝冰冷的、属于铁锈或是别的什么金属长期氧化后才有的腥气。这气味钻入鼻腔,
直冲大脑,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眩晕。林薇的呼吸彻底窒住了,
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金属扶手。就在那片昏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边缘,
紧贴着电梯门框的位置,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件过分鲜艳的猩红色连衣裙,
式样老旧得像是从上个世纪的旧箱底翻出来的,裙摆僵硬地支棱着,颜色红得诡异,
饱和度高得刺眼,像是用最浓稠的血液染就,在这片灰败的背景中突兀得令人心慌。
裙子异常整洁,一尘不染,与周围破败腐朽的环境形成一种尖锐到可怕的对比。她低着头,
浓密乌黑的头发像一道幕布垂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脸,
只能看到一个尖俏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和一小片过于苍白的脸颊皮肤。
小女孩似乎对电梯的到来、对电梯里的林薇都毫无反应,只是兀自低着头,轻轻地哼着歌。
那调子古怪极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没有一个音在正确的旋律上,扭曲、跑调得厉害,
像是坏掉的八音盒发出的噪音,磨刮着人的耳膜和神经。林薇竖起耳朵,心脏狂跳,
试图分辨那含混不清的、裹挟在气音里的歌词。
似乎是什么“……月亮……瞎了……眼睛……丢了……找不到……回家……” ,音节破碎,
夹杂着更多意义不明的、黏连的呓语,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重复的诅咒,而不是童谣。
林薇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头顶。
凌晨一点多的废弃楼层?一个衣着诡异、行为古怪、哼着走调恐怖歌谣的小女孩?
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不对劲”!理性试图做最后挣扎:也许是哪个住户的孩子梦游?
或者是谁家的恶作剧?
但这微弱的念头立刻被眼前这超现实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惊悚一幕彻底碾碎。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个小小的、红色的、静止的身影上,右手却像是有自己的独立意志,
猛地抬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和恐慌,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戳向内侧的关门键!
“砰、砰、砰!” 指尖用力撞击塑料按键的声音在死寂的轿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按钮的橙色灯光急促地亮起,闪烁,仿佛在呼应她狂乱的心跳。梯门接收到指令,
发出那种沉闷而滞涩的摩擦声,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向中间闭合。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逐渐缩窄的门缝,
盯着门缝外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红色身影,心里疯狂地呐喊:快关!快关!快关上门!
就在门缝即将缩小到只剩一掌宽,
昏暗和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即将被彻底隔绝的前一刹那——那诡异的、走调的、磨人的歌谣。
戛然而止。停得如此突然,如此绝对,仿佛声音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猛地剪断。门外,
那个穿着猩红裙子的小女孩,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浓密的黑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向两侧滑开——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头发下面……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五官的轮廓。
只有一片平滑的、空白得令人疯狂的、属于孩童脸型的苍白色块。
像一张刚刚揉好、还未刻画表情的面具,被生硬地安放在脖颈之上。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薇的喉咙,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震得她耳膜轰鸣。紧接着,一只小手——异常细瘦,
皮肤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的惨白,指甲却透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略长,
边缘似乎有些不平整——猛地从那即将彻底闭合的门缝里伸了进来!那只手的目标非常明确。
它没有试图去扒住门边阻止关门,而是五指张开,径直用那青灰色的、略长的指甲,
狠狠地、决绝地刮擦在正在向内闭合的电梯金属门的内壁上!“吱——嘎——!!!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刺穿鼓膜,直钻脑髓,
啃噬每一根神经!那根本不是金属摩擦应有的声音,更像是指甲用力划过极度老旧的黑板,
却又被放大了百倍、千倍,尖锐到几乎要撕裂现实,
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近乎生物垂死哀鸣的凄厉感和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