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水患侵边城,我得了江氏姐弟的垂怜,被捡回府中当江忆南的贴身丫鬟,在江忆南身边,
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后来她位至皇后,却经丧子之痛,病重在床,
咽气前只愿我能嫁于江忆安,顺遂一生,可那时我被独留皇城,江忆安已被遣至边疆领兵,
待他大捷归来,拿着军功在面圣求娶的路上,恰好与我的轿辇擦身而过,他失了礼数,
直直地盯着我,被随行太监呵斥,“大胆!休要直视容妃娘娘!
”1.在得知江忆安带军深入敌腹,大胜而归的消息时,皇上正靠在软垫上闭眼假寐,
我轻声念着奏折上的内容,再按照他的意思执笔写下朱批。边疆动乱,
朝中与边寇来来***拉扯了有三四年,如今大胜回朝,皇上龙颜大悦,
立即下旨召江忆安进宫受赏,皇上要召见群臣,我识趣地撂笔行礼,“臣妾先行告退。
”听到了我的声音,皇上从喜悦中清醒过来,看着我低垂的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一言不发,挥了挥手让我走了。我坐上轿辇预备回宫,远远的就瞧见一行人正往长清殿来,
身旁姜公公低声跟我解释,“江大人刚回京便直接要进宫来,怕是有要事相禀。
”江忆安手握军功,意气风发,正步履匆匆地往这走,我坐在轿辇上身处高位,
他并未抬眼看我,只是自然地单膝跪下向我行礼,江忆安还未卸甲,一身肃杀之气还未褪去,
面颊消去了少年气的圆润,变得锋利了起来,经久一别,已然是一副将军模样了。往事回转,
我顿感鼻梁酸涩,伸手按了按湿润了的眼角,扭过头不再看他,身旁的瑛儿也红了眼,
屈身还了一礼,轻声唤了一句,“见过江大人。”江忆安听见熟悉的声音,
不由得抬眼看过来,发现是瑛儿后面带喜色,笑着问道,“瑛儿!你留在宫内了?
如今你在哪位娘娘那当差?”“见过娘娘。”江忆安心情很好,抬眼看来,
随之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迟迟没有动作。我冷着脸直视前方,没有看他,直到小夏子呵斥,
“大胆!休要直视容妃娘娘!”“筱筱...”江忆安身形晃了晃,求证似的死死盯着我,
企图让我转过头去,好让他知道他认错了人,瑛儿难掩脸上的难过,低声劝道,“江大人,
直视妃嫔实属冒犯,不合规矩。”江忆安身边的人也纷纷低声提醒他,“江大人快些走吧,
别耽误了面圣。”他握紧了拳头,眼眶已爬满了血丝,被人推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瑛儿走在我身边,默默地掉下泪来,我叹了口气,柔声问她,
“哭什么?”瑛儿赶紧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一别三年,我想景春宫里的海棠了。
”2.三年过去,景春宫的海棠在我的照料下依旧如故。我挥灭手中的香,
拜了拜后插在了先皇后的供像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没回头,江忆安也走上前来奉了香,
神色无常,开口却难掩悲痛,“当初说好了等我赢得军功,归来便娶你,为什么?
”我垂下眸,长睫遮住了我的神色,“太久了,我等不到你。”“荣华富贵在前,
我为何不选?”来景春宫之前,皇上特意提前召见了我,试探地问,“江忆安回来了,
你可想见他?”我无声地摇摇头。皇上见此笑出声来,称我乖巧懂事,
“当年我许他可用军功换你,他答应了。”“都说江家男儿骁勇善战,无所不能为,
”“可我终究是皇帝,臣子就是臣子。”“让你们见一面又何妨?”这话说的不错,
他作为皇帝,实在是合适。先皇后死后,他大力推举贤妃母家,对江家不断打压,
终使得朝廷平分秋色,他终于不再忌惮。允许我见江忆安,不过也是一种***罢了。
听着我的说辞,江忆安不信,他皱着眉头上前一步绕到我身前,欲要质问又柔了神色,
“你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可是被逼的?”江忆安身上带着他独有的熏香味道,
那是先皇后为他调的方子。上次离他那么近,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看着他的脸,怔怔出神,
我想起三年前他带兵出征那天,我和皇后在城墙上遥遥看他,他高高地挥着手说,等着我。
随后扯了马缰走了。我愿意等他。可在江忆安走后,皇上便强硬下了旨纳我进宫,
皇后熬不过丧子之痛,悲急攻心,撒手人寰。我宁死不从,皇上便与我下了赌注,
若江忆安能活着回来并愿意带着江家交权,便在那时放我走。我苦等一年,
住在偏远的冷宫里,不承宠爱,过得凄苦。真的好苦,太苦了,我嘴里含着血,
怀里抱着先皇后的贡像,向皇上服了软。面对我的服软讨好,皇上很是得意,我一路晋升,
时至今日,已是容妃。3.我本是灾地流亡的弃子,因缘巧合被亲身赈灾的江忆南施以援手,
得以在江府谋得一份差事,救命之恩,难以为报,而我人又蠢笨,别无所长,
只能尽心尽力地当个有用的丫鬟。江家嫡女江忆南,温柔贤淑,偏爱海棠。尚在太子府时,
当今圣上便为她种了满满一院,成了一段京城佳话,后来她当上了皇后,每到三月,
宫中也是一片春色,瑛儿来时,便是一副满园海棠开的好光景。她年纪小,
虽是一副莽撞闯祸的性子,却绣的一手好花样。起初皇后娘娘叫我带带她,
我便隔三差五带她进小厨房,试图培养出一位崭新的厨子,但她实在没有天分,
在第三次险些烧了厨房后,我便将她调进里屋,负责给娘娘梳头,可她似乎因此记恨上了我,
天天见到我就嘟着嘴,非得我塞一块儿饴糖到她嘴里才肯笑笑。惊蛰这日,
太医照常来请平安脉,低吟片刻笑着跪下,高声贺喜,“恭喜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闻言我惊喜地攥紧了瑛儿的手臂,她吃痛叫了一声,乐呵呵地噙着两包泪向皇后娘娘道喜,
自圣上登基,膝下尚无子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赶忙将皇后安置在躺椅上,
不住地来回踱步,思量着要预备的东西,皇后见我如此着急,温温柔柔地笑着安抚我,
“好了筱筱,这才刚一个月呢。”“就是一个月才要紧!”我一拍手心,先把瑛儿叫了过来,
絮絮叨叨地嘱咐,“你绣活儿好,要多多地帮小皇子做些衣裳鞋子什么的,知道吗?
”瑛儿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难得没有跟我犟嘴,一一应下。这是景春宫的第一个孩子,
合宫上下都绷紧了神经,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可那孩子夭折了。皇后躺在床上,
虚弱地握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地问皇上,“我们的孩子呢?”“你能否给他一个公道?
”皇上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却又不容反驳地说道,“南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当朝除了江家,便是武将陈家很是得势,而设计将皇后推入水中的,
正是陈家女儿贤妃娘娘。皇上对她的宠爱有加,在这件事上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并未做过多惩罚。打那之后,帝后的关系变得浅薄又脆弱,皇上不再常来景春宫,
皇后也常久久地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难展愁容,我心里着急,去小厨房变着花样做着甜品,
试图让她开心起来,但她总是笑着称赞,但浅尝一口便放下了。出了事,
江忆安也进宫来看望,皇后拉着他的手红了眼眶,不断问着家里的琐事,我们都知道,
她是想家了。服侍皇后睡下后,江忆安在院中等我,担心地问,“姐姐可还好?
我瞧她清瘦不少,人也没精神。”我摇了摇头,抠着手指说,“都怪我。
那日花园我要是跟着去就好了。”江忆安闻言苦笑,摸了摸我的头,安慰道,“你又不会水,
去了有何用?说到底都是那些奸人的错。”“这笔账,江家定然会在朝堂上讨回来。
”我点点头红了脸,头低得更下,躲过了他的手。自那日后,江忆安便常常来宫中看望,
时不时带些新奇的民间玩意儿哄皇后开心,我们聚在海棠树下,我拿着玩意儿去逗瑛儿,
她恼起来追着我,皇后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闹,如若后宫只有我们,那么如此蹉跎一生,
我也是愿意的。可人总被世事玩弄。4.当年面对皇后丧子一事,皇上敷衍的态度明了,
贤妃也日益跋扈,经常勾结着其他几位妃嫔在后宫上蹿下跳,皇后悲痛,
落水的身子本就羸弱,被她们日渐磋磨得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她又一次夜半咳血后,
我孤身前往长清殿,在殿外磕了一夜的头。皇上没见我,只是下了早朝后来到我面前,
不耐烦地问,“皇后到底要干什么?”我深深伏地,低声恳求道,“求皇上去看看皇后娘娘。
”闻言,皇上用鞋尖挑起了我的下巴,他的视线流连在我的脸上,
看着我额头上的血痕玩味地笑了笑,应允了。我很高兴,连忙站起身为皇上引路,
他坐着轿辇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我在前面疾步走着,抵达景春宫后我高声通报,
“皇上到——”皇后依旧坐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见到皇上只是淡淡地起身行了礼,
并未多说话,皇帝倒是兴趣盎然,栖身坐在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笑着说,
“江家不是有骨气吗?怎的主动来认错了?”我愣住了,抬头看向皇后,
她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并未弯了脊梁,“江家从未做过不忠之事,何来认错一说。
”我太蠢了,又做错了事。我本以为皇后苦闷,是因为与皇上心意不通,若是见皇上来看她,
或许会高兴一些,但似乎是因为更复杂的事,我的自作主张,相当于自踩景春宫的脸面。
见皇后不卑不亢,毫无服软之心,皇上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我慌乱的表情,他又来了兴致,
“你知道你的宫女来找朕干什么吗?”“她在朕殿前跪了一夜,求朕给她一个位份呢。
”此言一出宛若晴天霹雳,我瞪大了眼睛磕下头去,急呼,“皇上!您怎能说些莫须有的事!
”他手上盘着珠串,不紧不慢地垂眸看了我一眼,“哦?”“朕是天子,
说出口的事便不是莫须有。”我浑身抖着,膝行到皇后脚边,拽住了她的裙边下摆,
皇后的声音从上头稳稳传来,“皇上想要本宫的宫女,这是来寻求本宫的意见了?
”“此女愚笨,容本宫考虑一下她是否能够服侍皇上,皇上先请回吧。”皇上自讨没趣,
哼了一声地甩袖走了,我跪在地上没动,颤声说道,“皇后娘娘,
奴婢没做....”“好了,快起来。”皇后打断了我,将我扶起,她扫过我略施粉黛的脸,
轻薄的衣裙,最后轻柔地查看我额头上的伤,柔柔叹了口气,“是本宫太软弱了,
护不住你们,”“就连母家动荡,也帮不上几分忙。”我听话地微仰着头任她动作,
懊恼地问,“娘娘为何不跟我说?我若知晓便死也不会跑这一趟了。”皇后没说话,
沉默了一阵后问,“筱筱,你从小跟着我长大,你和忆安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
”“我只问你,江家出事,你可还愿意嫁他?”我哽住半晌,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后欣慰一笑,若有所思,“此事宜早不宜晚,我马上开始筹备,
”“想来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收你入宫,他那边我来拖着。”隔天,
皇后便找着个由头大发雷霆,要将我撵出宫,瑛儿不知何故,惊得原地跪下,哭着替我求情,
我拍了拍她,磕头谢过了恩典。临走前,皇后亲手将她贴身带着的手串戴在我手上,温声说,
“只愿你们能够顺遂一生。”我落下泪来,辞过皇后便赶着宫门下钥前出去,
江忆安正在宫门外等我,等回到江家,皇后便已打点好了一切。等我步履匆匆地来到宫门外,
却没见着江忆安,倒是姜公公笑着走来,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说道,“筱姑姑请吧。
”皇上在长清殿后见了我,而江忆安就候在殿前,他低声让我选,我若出宫,
他便让江忆安带兵出征,永不回京,如何处置江家更是不用多说,
或者是要我自己去跟皇后说,要当皇上的妃子。那他就放过江忆安,放过江家。
皇上痛恨江家前朝得势,厌烦皇后的宁折不弯,所以要把尖刀一次次***她的心口。
于是我来到皇后床前,低声说了出了那句话,长跪不起,皇后什么都明白,只是闭上眼睛,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颤着手想摸我的发髻,却终究脱力垂下。我觉得皇后恨我。
但时隔很多年后,在一次午夜梦回的惊醒,
我才明白皇后的崩溃既不是对我要与她共侍一夫的责怪,
也不是对我辜负她亲弟弟情谊的怨怼,而是深知我身不由己,误闯天家的痛心与无能为力。
那晚,皇后病逝,江忆安被连夜遣去了边疆,一瞬息,江家势力江河日下。而我,
因一卷圣旨,成为了容贵人。5.皇上将我放在了冷宫中最偏僻的地方,没有宠爱,
没有母家,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宫里的冬天难捱,我心疼地握着瑛儿满是冻疮的手,骂她傻,
“你大可以回江家,这又是何苦呢?”瑛儿平时在我面前总嘟着嘴,
现下这副光景反而是咧开嘴笑了,“我原谅你了!我会一直跟着你!
”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记挂着被我按进厨房的仇,她以为那是我故意在打压她。好嘛。
我与瑛儿相依为命,再冷再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又一年春,我悄悄跑到了景春宫,
想再看一眼先皇后,院中的海棠无人打理,已经衰败一片,我刚奉完香磕下头,
贤贵妃便浩浩荡荡地带着人闯了进来,她的贴身丫鬟快步上前将先皇后供像高高举起,
我被他们的人牢牢按住,双目泛红,高声道,“那是先皇后!你们怎敢!
”那丫鬟闻言迟疑了一下,停在原地,贤贵妃轻抚发髻,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供像而已,
砸了就砸了。”一声闷响,我痛呼一声,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却被按倒在地,
贤贵妃伸脚牢牢地踩在了我脸上,不断施力,我的面颊贴在地面上,
低入尘埃的视线里是先皇后供像那沾染上了尘灰的脸,口中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我只觉得心痛得快要碎掉。瑛儿快步爬着推开众人,将先皇后的供像紧紧抱在怀里,
拦住了那些想要踩上几脚的太监,她想来护着我,却被一脚踹开,只能不断地磕着头恳求,
“贵妃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放过!”我的瑛儿,我那靠自尊垒起的瑛儿,
如今破碎一地。贤贵妃不过是来寻乐子,满意了便走了,我把贡像紧紧地抱在怀里,
最后用袖子轻轻擦拭过供像,将它摆回高位,回去我便传话给了姜公公,说我想清楚了,
我不等了,赌约一同作废吧。当晚我就被送上了龙床,我从床尾爬到了床头,
伏低做小地将头搁置在皇上的手心,他满意地笑了,眼里全是征服的***,挑起我的下巴问,
“先皇后若是知道,她的丫鬟如此献媚于朕,不知是何光景。”我没说话,
只是学着先皇后的模样淡淡一笑,皇上愣了一下,随之将我压倒在床。隔天,
贤贵妃就因藐视先皇后,无故体罚妃嫔为由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被关了禁闭。
贤贵妃跋扈,不仅仅是因为皇上的宠爱,更是因为她的母家。可一家没落,一家便起,
皇上始终像忌惮先皇后那样忌惮她,而我没有显赫的母家,无依无靠,只要我卑躬屈膝,
他乐得宠我。这些年来,我和贤贵妃在后宫撕扯得有来有回,我何尝不想等江忆安回来,
他是生是死,我都愿意等他,可没有人愿意放过我,也不愿意放过已经故去的先皇后。
如今无人再敢藐视先皇后,她的贡像香火不断,我高高抬起头瞧着她,
耳边是江忆安一如曾经一般担心地问着,“你可是被逼的?”我摇摇头,低声说,
“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愿意一头扎进这滩浑水,
无论如何都要搅得天翻地覆,江忆安神色一变,我收起情绪,变回了冷面的容妃,低声说,
“江大人一身抱负,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耽于儿女情长。”“你走后皇城发生了许多事,
江府也许久没有专人修葺了,你该回去看看。”江忆安一愣,
品了品我的话后意味深长地与我对视,若有所思,我挥了挥手,他拱手告辞,“臣明白。
”6.我与江忆安算从小相识。彼时我也刚被先皇后捡回府中,怯生生地躲在先皇后的身后,
先皇后少女时更为天真烂漫,一手拉着一个让我们做朋友,一同在她的指导下认字读诗,
她纯良温柔,逐渐长大也未习得一些狠决的手段,直到在一次后院斗争中险些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