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棱镜下的阴影
室内光线柔和，悬浮在中央长桌上方的全息投影仪散发出纯净的白光，将塔琳精心准备的演示模型——一个正在缓慢旋转、内部结构如万花筒般不断变幻的蔚蓝色星球——映照得纤毫毕现。
这是为全球顶尖奢侈酒店集团“星尘”定制的核心项目：“寰宇之梦”。
它将为入住顶级套房的富豪们提供独一无二的深度沉浸式体验，在睡梦中“抵达”这颗只存在于概念中的完美星球。
塔琳站在长桌尽头，一身剪裁完美的银灰色套装，衬得她肌肤愈发冷白。
她的声音通过环绕立体声系统清晰地传遍会议厅的每个角落，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魔力。
“核心在于‘无感切换’，”她指尖轻点，全息星球瞬间分解成无数细小的数据流和色彩斑斓的神经节点网络，“从客户进入‘星尘’专属睡眠舱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织梦者’神经接口将以低于0.1秒的延迟完成初步意识映射。
关键在于，客户不会感受到任何‘启动’的突兀，如同步入一个自然延续的清醒梦。”
她微微抬手，星球模型内部光影流转，一片由发光藤蔓缠绕、悬浮着巨大水晶的原始丛林缓缓呈现，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雨后的湿润与奇异的花香。
“感官沉浸层将覆盖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甚至前庭平衡觉。
每一片树叶的脉络，每一滴露珠的凉意，每一缕异星微风的触感，都将由‘棱镜’的底层算法实时生成并精准传递，误差率控制在百万分之三以下。”
塔琳的讲解行云流水，自信而精准，完全掌控着全场节奏。
几位“星尘”集团的高管听得频频点头，眼中闪烁着对这块巨大商业蛋糕的渴望。
然而，坐在长桌左侧中段的一个身影，却让这份掌控感蒙上了一层微妙的寒意。
利亚姆·克罗夫特。
他代表的是“奥米茄视野”，一家近年迅速崛起的神经科技公司，也是“棱镜梦境”最强劲、也最不择手段的竞争对手。
他同样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深栗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后倾，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一手随意地转动着昂贵的金属墨水笔，眼神并未完全聚焦在塔琳的演示上，更像是在欣赏一场表演，并随时准备找出其中的瑕疵。
当塔琳展示到“寰宇之梦”的核心卖点——利用客户潜意识偏好进行实时梦境环境微调（比如在探险场景中，为渴望安全感的客户潜意识增加一个隐形的“守护者”光影）时，利亚姆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演示的背景音。
“令人印象深刻，索恩小姐。
‘棱镜’的技术深度一如既往。”
他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锐利地投向塔琳，嘴角的笑意加深，却毫无暖意，“不过，我很好奇。
这种深度的潜意识干预，这种…近乎上帝般塑造他人梦境体验的能力，‘棱镜’是如何确保其伦理安全边际的？
或者说，在追求极致体验的过程中，如何防止‘织梦者’本身…成为客户的潜意识牢笼？”
会议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星尘”集团一位年轻的副总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塔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冷静专业的模样，只是语速略微放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克罗夫特先生的担忧很合理，但基于过时的认知。”
她指尖一划，全息投影切换成一组复杂的实时监控数据和算法流程图，绿色的安全标识清晰可见。
“‘棱镜’的核心协议之一就是‘潜意识防火墙’。
所有干预行为都建立在客户事前签署的详细偏好协议基础上，并在梦境中设置了多重实时生理指标阈值监控。
当监测到任何异常压力反应，如脉搏过速、皮质醇水平异常升高，系统会自动启动安全协议，或降低感官***强度，或引导梦境向预设的安全区域过渡，最严重的会强制启动‘柔和唤醒’程序。”
她目光首视利亚姆，没有退缩，“技术是中立的工具，克罗夫特先生。
关键在于使用者的准则和系统的约束。
‘棱镜’的伦理审查委员会和我们的技术标准一样严格。”
利亚姆迎着她的目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他轻轻鼓了两下掌，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准则和约束…说得好。
但愿这些防火墙，永远坚固如初。”
他不再追问，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继续转动着那支笔，仿佛刚才的尖锐提问只是一次随意的寒暄。
但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在会议厅中蔓延开来。
会议结束，气氛恢复了表面的热络。
“星尘”集团的代表们热情地围住塔琳和马库斯，讨论着后续合作的细节。
塔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答如流，只有离她极近的马库斯才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紧绷。
利亚姆则优雅地与几位高管握手告别，在经过塔琳身边时，脚步微顿。
“精彩的演示，索恩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亲密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距离感，“‘寰宇之梦’…真是个充满想象力的名字。
不过，”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只有塔琳能听清，“有时候，最美的梦境，往往也是最危险的诱惑，你说呢？
特别是当造梦的人…自己也沉溺其中之时。”
他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低语，以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会议厅。
塔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迅速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她看着利亚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指尖悄然掐进了掌心。
马库斯担忧地靠近一步：“塔琳，他…无关紧要。”
塔琳打断他，声音冷硬，转身走向控制台，开始收拾资料，“准备诺亚的下一阶段导入方案。
‘星尘’这边，后续技术对接由你主要跟进。”
她关闭了全息投影，那梦幻的蔚蓝星球瞬间熄灭，会议厅里只剩下窗外城市冰冷的、灰色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