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祂在查房医院的夜,是吸饱了消毒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寂静并非无声,
规律到令人心悸的滴答、甚至日光灯管内部电流嘶嘶的哀鸣——被这厚重的死寂无限放大后,
再拧成一股冰冷粘稠的弦音,死死紧绷在人的神经末梢。凌晨三点零一分。
林晚对着护士站惨白的电脑屏幕,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夜班像一条缓慢流淌的墨汁河流,
粘稠而漫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刚拆开的速焦糖风味速溶咖啡袋,
粗糙的包装纸边缘割着指腹,褐色的粉末沾了一手,带着一种虚假的甜腻香气,
混入周遭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中,变得有些怪异。她打了个哈欠,
泪腺分泌出一点生理性的湿润,
视野里的Excel表格——记录着404房钱桂芳每小时尿量的表格——略微模糊了一下。
就在这时,呼叫铃炸响了。尖锐,执拗,像一根冰冷的、生了锈的铁针,
毫无预兆地直直扎进鼓膜,瞬间刺穿了那层由疲惫和惯性构筑的薄壳。林晚一个激灵,
手肘撞到旁边的笔筒,几支笔稀里哗啦滚落在桌面上。她猛地抬头,
心脏在胸腔里野马般蹿跳了一下,又迅速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线慌乱地掠过墙上那一排监控屏幕——101、102、203…最终死死定格在其中一个。
404病房。那盏对应的呼叫红灯,正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频率疯狂闪烁着,红光流淌下来,
映在下方冰冷的台面上,像一小滩不安分的血。她的呼吸窒住了。404?
那张床位表瞬间在她脑中过电,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四张床。1床,钱桂芳,女,
七十六岁,晚期,肺源性心脏病伴多器官衰竭,意识模糊得只剩一点残渣,
全靠呼吸机沉重的噗嗤声吊着最后一口气。2床,赵建国,男,六十八岁,食道癌术后转移,
极度虚弱,但偶尔能清醒片刻,浑浊的眼睛能转一转,
最多也就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含义不明的哼哼,他床头的呼叫按钮,
明明小半个月前就坏了,报修单递上去如同石沉大海。3床,
那个没人知道名字的“无名氏”,男,约莫四十岁,送来时浑身是伤,身份不明,
深度昏迷快一周了,生命体征全靠机器维持,静默得像一尊雕塑。4床,朱秀娥,女,
七十一岁,糖尿病足引发多重器官衰竭,大部分时间在昏睡,
偶尔会因疼痛发出细微的、梦呓般的***。他们按铃?怎么可能。
赵建国或许还有点残存的力气,但他根本够不到那个失灵的按钮。其他的……更不可能。
难道是呼吸机报警?监护仪异常?可对应的监控画面里,
各类仪器指示灯似乎都稳定在令人安心的绿色。***响个不停,一声催着一声,
在这死寂的走廊里癫狂地回荡,透出一股非人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偏执。
它不像是在呼叫,更像是一种……宣告。林晚皱起眉,
一种细微却尖锐的不安像藤蔓般迅速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也许是哪个家属晚上来看望,临走时不小心碰到了?或者……是线路故障?对,一定是故障。
夜班值久了,睡眠不足,总是容易自己吓自己。她试图用理性的推测安抚狂跳的心,
但后背渗出的那层细密冷汗却出卖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劲,随即站起身。
橡胶鞋底踩在光洁过度、甚至有些反光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又黏腻的吱嘎声响,
在这过度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走廊长得望不到头,两侧的病房门都紧闭着,
像一口口沉默的、刷着淡绿色油漆的棺材。顶灯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投下昏黄的光晕,
光线之外是更浓重的黑暗。越靠近404,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越发浓烈刺鼻,
几乎呛得人喉咙发痒,但在这浓烈的气味底下,
似乎又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似的陈腐气,很淡,却顽固地钻入鼻腔。
她停在深棕色的病房门前,门牌上白色的“404”数字像是三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徒劳地试图压下心脏的狂擂,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轻轻一压,推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拖长了调的“吱呀——”一声,缓慢地向内旋开,
仿佛极不情愿般,露出门后的景象。一股比走廊温度低得多的冷气扑面而来,
激得她***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病房里没开大灯,
只有墙角地脚线那一圈幽蓝的夜灯亮着,像某种不怀好意的窥探者的目光,
勉强勾勒出四张病床冰冷的铁架轮廓,
以及床上那些被白色被子覆盖的、嶙峋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仪器的屏幕闪着微光,呼吸机的节奏平稳。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毫米,往前迈了一步,
右脚刚踏入病房的范围,干燥的嘴唇微张,准备发出询问——就在这一刹那——四个身影,
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猛地拽起,
毫无征兆地、违反一切生理常理地、直挺挺地同时坐了起来!被子从他们身上滑落,
露出底下统一的、蓝白条纹的、宽大得不合身的病号服和枯槁得可怕的躯体。
他们的动作僵硬、精准得不像活人,脖颈笔直,
头颅以一种完全相同的、微微向左倾斜的角度歪着,下巴与脖子的角度分毫不差。四张脸,
在幽蓝的、缺乏暖调的暗光照射下,是同样的死白,同样的空洞,
像戴上了同一款劣质的石膏面具。四双眼睛,没有焦距,没有神采,甚至看不到眼球的转动,
就那样齐刷刷地、精准地盯住了她,锁定了她这个闯入者。然后,他们的嘴巴,
以一种完全同步的、机器般的幅度张合,干裂的嘴唇摩擦,
丝毫情感起伏的、完全一致的、非人的合音:“我们中间……”林晚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渣,
一股能冻裂灵魂的寒气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窜上天灵盖。
她心脏狂跳的节奏彻底失控,变成了一面被疯狂擂动的战鼓,几乎要撞碎她的胸骨,
震聋她自己的耳朵。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职业训练、所有的常识,
在这一幕非现实的恐怖景象前被碾得粉碎。“……混进了一个医生。”合音停止了,
余音却像有实体般缠绕在冰冷的空气里。四个“人”依旧保持着那绝对僵直的坐姿,
八只空洞的眼睛死死锁着她,如同四具等待下一步指令的傀儡。死寂重新降临,
比之前沉重百倍,千倍,压得人耳膜生疼,几乎要窒息。跑!
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原始的本能在尖啸。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她猛地转身,
手忙脚乱地、近乎癫狂地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冰凉门把手,冲出去,逃离这个噩梦!
金属时——一声极轻的、慵懒的、带着一丝玩味戏谑的、仿佛觉得眼前一切极其有趣的轻笑,
清晰地从她背后,从那四个并排坐着的“病人”方向,传了过来。那笑声不大,
却拥有可怕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林晚所有的动作。紧接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慢条斯理,
黏滑冰冷,像一条毒蛇缓缓爬过她***的脖颈,
留下无形的湿粘痕迹:“猜猜看……”林晚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半转着身,血液凝固,
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近在耳边的声音。
“……谁是那个多出来的?”“砰!”一声沉闷却决绝的巨响,
她身后的房门自己猛地关上了!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外面走廊那点微弱的光源和模糊声响。
沉重的门板仿佛不再是木头,而是变成了冰冷的、厚重的金属,
底锁死在这个幽蓝的、温度骤降的、充斥着四个非人怪物和一个未知存在的绝对封闭空间里。
游戏,开始了。那声轻笑的余韵似乎还黏在冰冷的空气里,像无形的、带着粘液的蛛丝,
缠裹着林晚,让她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艰难,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摩擦。
门在背后合拢的闷响,如同棺材盖最终落定,敲碎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跑?
往哪里跑?她成了瓮中之鳖,实验台上那只被钉住了翅膀、只能瑟瑟发抖等待解剖的昆虫。
那四个“病人”依旧保持着绝对僵直的坐姿,
八只空洞的眼睛在幽蓝的夜灯下泛着死鱼般的光泽,一眨不眨地钉在她身上。同步率百分百,
不像活人,更像四具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精准操控的提线木偶。不,不是四具。
他们说了……混进了一个“医生”。多了一个。五个。谁是谁?
哪个是原本那奄奄一息的病人?哪个是……“它”?冰冷的恐惧像一条活的毒蛇,
从脚底窜上,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挤压得她胸口锐痛,几乎要碎裂。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
发出细碎的“得得”声,在这落针可闻、连仪器似乎都暂时噤声的死寂里,
这微小的声音竟显得异常清晰、刺耳。观察!必须观察!找出那个不协调的!
找出那个“多出来的”!职业本能在一片混沌的恐惧中,挤出了一丝微弱的求生信号。
“我…我需要核对一下信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嘶哑,
像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陌生得不像她自己的,“1床,钱桂芳?”没有回应。
四张惨白的脸毫无变化,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她,如同四口深不见底的古井。“2床,赵建国?
”同样死寂。只有那无声的、冰冷的注视。她强忍着阵阵袭来的晕厥冲动,
视线像受惊的飞蛾,飞快地扫过床尾。
医院的电子床位牌通常会自动循环显示病人基本信息和生命体征。1床,钱桂芳,女,
76岁…心率、呼吸、血氧饱和度…数据看起来…正常得诡异。2床,赵建国,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