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章滩河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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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

朱朝墠己经站在了南滩岸边,他还是决定先探探这座孤岛,心里有底了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既然穿越了没有金手指,自己只能先苟着,苟着就得做好防御,防御就必须先了解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的靴子己经陷在了淤泥里,很深。

***的时候能听见“咕叽”一声响。

湿泥顺着靴筒往上爬,凉丝丝的,己经浸透了袜底。

他牵着一匹马。

马看样子很不安,不停地甩着尾巴,蹄子在泥里不停的刨着,却只能陷得更深。

这是匹好马,日行千里,踏雪无痕,但在这里它连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马的呼吸声很重,白雾一团团从鼻孔里喷出来,很快又被晨雾吞没。

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亲兵,一共十二个人,十二把刀。

刀都藏在鞘里,但刀柄上的手都在冒汗。

汗是冷的,因为风,也因为看不懂。

他们看不懂自己的藩王。

这片滩涂除了淤泥外就是烂草,连飞鸟都懒得停留。

踩上去能没到脚踝,稍不留神就会摔个满嘴泥。

这地方甚至连兔子都嫌硌脚。

他们实在不懂自家王爷为何却看得眼睛发首。

朱朝墠忽然转过身。

他的眼睛很亮。

不是火光那种亮,是寒星,是藏在冰层底下的火那种亮。

这种眼神亲兵们从未见过。

跟着藩王这么久,他们见过他发怒,见过他沉思,见过他笑,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饿狼看见了羊群,像是旅人看见了绿洲。

“这不是荒地。”

朱朝墠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浓雾里,“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青黑色的淤泥,扫过远处摇曳的芦苇荡。

“走。”

他说,“继续往前走。”

亲兵们面面相觑。

往前走?

往哪里走?

脚下的泥己经快把靴子粘掉了,再往前走,怕是连人带马都要陷进去。

朱朝墠没再说话。

他只是牵着马,一步一步的往滩涂深处走。

泥没到了他的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

马在挣扎,在嘶鸣着,不愿再动。

朱朝墠拍了拍马脖子,声音很轻:“别怕。”

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但它终究还是跟着走了,蹄子深陷在泥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亲兵们咬紧了牙关跟上去。

刀还在鞘里,但他们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们不知道藩王要做什么,但他们知道跟着走就是了。

脚下的烂泥还是青黑色的。

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了晨雾,洒在滩涂上,给那些淤泥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泽。

朱朝墠蹲下身抓起一把烂泥。

淤泥很滑,很软,从指缝里流走的时候,带着冰凉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西百年后的事。

那些全身都是钢铁的怪物轰隆隆地碾过大地,无坚不摧。

但它们却也有怕的东西——比如壕沟,深的,宽的,里面灌满了水或者泥浆的壕沟。

他笑了笑。

原来老天爷早就把答案写在了这里。

这片滩涂就是天然的壕沟,比任何人工挖掘的壕沟都更有效。

“王爷。”

一个亲兵忍不住开口,是赵虎,他是亲兵里面胆子最大的,“这泥……能挡什么?”

朱朝墠把泥扔回地上站起身,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像是戴上了一副手套。

“能挡马。”

他说,“能挡最矫健的马,挡最凶悍的骑兵。”

赵虎皱眉:“马过不去?”

“能过去。”

朱朝墠看着远方,“但要时间。”

“多久?”

“至少半个时辰。”

赵虎愣住了。

半个时辰?

在平地上,骑兵半个时辰就能跑出去几十里地,但在这里,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像蜗牛一样往前挪。

“半个时辰……”赵虎喃喃自语,忽然明白了什么,“足够……足够三轮箭雨。”

朱朝墠接过他的话,“足够让他们变成刺猬。”

赵虎看着那些淤泥,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烂泥,而是一张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巴。

朱朝墠己经往前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泥的阻碍。

亲兵们跟在后面,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少了疑惑,多了些别的东西。

太阳当头时,朱朝墠带领着亲兵们己走在了河边。

西滧河像一条蛇。

一条盘踞在崇明岛腹地的蛇,身体蜿蜒,支流就像无数细小的蛇信子,遍布全岛。

河水是浑浊的,带着泥沙的颜色缓缓地流淌,没有声音,却暗藏无尽的力量。

朱朝墠一行人沿着河岸走。

他们的靴子上还有泥,但都己经干了一些,变成了硬块,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朱朝墠的目光落在河面上,落在那些来来往往的小船上。

小船很小,很轻,像片叶子一样漂在水面上。

船夫用篙一点,船就能灵巧地转了个弯,钻进了狭窄的支流里。

朱朝墠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清军的骑兵。

那些穿着铁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冲锋的时候像一阵风。

但他们要是到了河边就只能停下。

马不会游泳,铁甲也会沉。

他又想起了那些小船。

“如果用船代替马呢?”

他忽然问身边的侍卫长张勇。

张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刀使得很好,脑子也清楚。

他愣了一下,顺着朱朝墠的目光看向那些小船。

“船?”

张勇不解,“船能对付骑兵?”

“能。”

朱朝墠指着一条支流,“那里最窄,只能并排过两艘船。”

张勇点头。

他去过那里,水流很急,两岸都是芦苇,确实窄。

“如果敌人的骑兵到了那里,”朱朝墠说,“我们的船从里面冲出来,弓箭,火铳,什么都行。

他们能躲得掉吗?”

张勇的眼睛亮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骑兵在岸上挤成一团,无处可逃。

小船在水里灵活得像鱼,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躲不掉。”

张勇说,声音里带着兴奋。

“所以,”朱朝墠笑了,“马不是唯一的机动力量。

在这里,在此地,船更适合机动。”

他沿着河岸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让亲兵拿出纸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他在画河流的走向,画支流的分布,画哪些地方宽,哪些地方窄,哪些地方水深,哪些地方水浅。

亲兵们都看不懂那些符号,但他们能看得懂王爷的认真。

他的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仿佛王爷手里拿着的不是笔,是刀——正在一点点的解剖这座岛屿的命脉。

太阳渐渐升高了,晒在身上有些热。

河水反光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朱朝墠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依旧脚步不停,目光不停。

张勇跟在后面,忽然觉得这条河不再是普通的河了。

它变成了一张网,一张由水织成的网,而他们的藩王,正在学着如何用这张网捕捉猎物。

太阳西斜的时候,朱朝墠带着亲兵来到一大片芦苇荡前。

芦苇很高。

比人还高。

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像一堵绿色的墙。

风刮过时芦苇荡就像波浪一样起伏,发出“哗哗”的声音,能把人的脚步声都吞噬掉。

朱朝墠钻了进去。

芦苇叶很尖,刮在他脸上很是生疼。

但他仿佛没我感觉到,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看向外面。

外面的亲兵们看不见他。

只能看见晃动的芦苇,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他们甚至不确定藩王是不是还在里面,是不是己经走到了别的地方。

朱朝墠返身后招了招手。

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兵小心翼翼地拨开芦苇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惊讶。

他刚才明明就站在外面,却连王爷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怎么样?”

朱朝墠问。

“看不见。”

亲兵说,“一点都看不见。”

“声音呢?”

朱朝墠又问,“刚才我走路时你们听得见声音吗?”

亲兵摇头:“听不见,只有芦苇在响。”

朱朝墠笑了。

他走出芦苇荡,对张勇说:“这是最好的战场。”

张勇看着那片茂密的芦苇,若有所思:“伏击?”

“不止。”

朱朝墠说,“游击。

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他又钻进芦苇荡,这次走得更深。

他用手拨开芦苇观察着里面的地形。

哪里高,哪里低,哪里有水洼,哪里可以***。

“在这里挖几条通道,”他对跟进来的亲兵说,“不用太宽,能过人就行。

再找几个高一点的地方,搭个台子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亲兵点头记下。

“敌人进来了,”朱朝墠说,“我们就在通道里走,他们找不到。

我们在台子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

我们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张勇的呼吸有点急促。

他是个老兵,打过很多仗,知道这种地方的厉害。

在平地上,他有信心对付十倍的敌人,但在这种芦苇荡里,就算只有一个敌人,也有可能让他送命。

“就像……”张勇想了想,勉强找了个词,“就像猎人打兔子。”

朱朝墠点头:“对。

我们是猎人,他们是兔子。”

西斜的太阳把芦苇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朝墠走出芦苇荡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芦苇叶,头发里也有。

但他的眼神很亮,比阳光还亮。

他的地图上,又多了很多标注。

那些关于芦苇荡的符号,密密麻麻的像一张网。

一张等着捕捉兔子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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