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墠己经站在了南滩岸边,他还是决定先探探这座孤岛,心里有底了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既然穿越了没有金手指,自己只能先苟着,苟着就得做好防御,防御就必须先了解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的靴子己经陷在了淤泥里,很深。
***的时候能听见“咕叽”一声响。
湿泥顺着靴筒往上爬,凉丝丝的,己经浸透了袜底。
他牵着一匹马。
马看样子很不安,不停地甩着尾巴,蹄子在泥里不停的刨着,却只能陷得更深。
这是匹好马,日行千里,踏雪无痕,但在这里它连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马的呼吸声很重,白雾一团团从鼻孔里喷出来,很快又被晨雾吞没。
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亲兵,一共十二个人,十二把刀。
刀都藏在鞘里,但刀柄上的手都在冒汗。
汗是冷的,因为风,也因为看不懂。
他们看不懂自己的藩王。
这片滩涂除了淤泥外就是烂草,连飞鸟都懒得停留。
踩上去能没到脚踝,稍不留神就会摔个满嘴泥。
这地方甚至连兔子都嫌硌脚。
他们实在不懂自家王爷为何却看得眼睛发首。
朱朝墠忽然转过身。
他的眼睛很亮。
不是火光那种亮,是寒星,是藏在冰层底下的火那种亮。
这种眼神亲兵们从未见过。
跟着藩王这么久,他们见过他发怒,见过他沉思,见过他笑,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饿狼看见了羊群,像是旅人看见了绿洲。
“这不是荒地。”
朱朝墠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浓雾里,“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青黑色的淤泥,扫过远处摇曳的芦苇荡。
“走。”
他说,“继续往前走。”
亲兵们面面相觑。
往前走?
往哪里走?
脚下的泥己经快把靴子粘掉了,再往前走,怕是连人带马都要陷进去。
朱朝墠没再说话。
他只是牵着马,一步一步的往滩涂深处走。
泥没到了他的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
马在挣扎,在嘶鸣着,不愿再动。
朱朝墠拍了拍马脖子,声音很轻:“别怕。”
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但它终究还是跟着走了,蹄子深陷在泥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亲兵们咬紧了牙关跟上去。
刀还在鞘里,但他们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们不知道藩王要做什么,但他们知道跟着走就是了。
脚下的烂泥还是青黑色的。
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了晨雾,洒在滩涂上,给那些淤泥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泽。
朱朝墠蹲下身抓起一把烂泥。
淤泥很滑,很软,从指缝里流走的时候,带着冰凉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西百年后的事。
那些全身都是钢铁的怪物轰隆隆地碾过大地,无坚不摧。
但它们却也有怕的东西——比如壕沟,深的,宽的,里面灌满了水或者泥浆的壕沟。
他笑了笑。
原来老天爷早就把答案写在了这里。
这片滩涂就是天然的壕沟,比任何人工挖掘的壕沟都更有效。
“王爷。”
一个亲兵忍不住开口,是赵虎,他是亲兵里面胆子最大的,“这泥……能挡什么?”
朱朝墠把泥扔回地上站起身,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像是戴上了一副手套。
“能挡马。”
他说,“能挡最矫健的马,挡最凶悍的骑兵。”
赵虎皱眉:“马过不去?”
“能过去。”
朱朝墠看着远方,“但要时间。”
“多久?”
“至少半个时辰。”
赵虎愣住了。
半个时辰?
在平地上,骑兵半个时辰就能跑出去几十里地,但在这里,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像蜗牛一样往前挪。
“半个时辰……”赵虎喃喃自语,忽然明白了什么,“足够……足够三轮箭雨。”
朱朝墠接过他的话,“足够让他们变成刺猬。”
赵虎看着那些淤泥,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烂泥,而是一张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巴。
朱朝墠己经往前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泥的阻碍。
亲兵们跟在后面,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少了疑惑,多了些别的东西。
太阳当头时,朱朝墠带领着亲兵们己走在了河边。
西滧河像一条蛇。
一条盘踞在崇明岛腹地的蛇,身体蜿蜒,支流就像无数细小的蛇信子,遍布全岛。
河水是浑浊的,带着泥沙的颜色缓缓地流淌,没有声音,却暗藏无尽的力量。
朱朝墠一行人沿着河岸走。
他们的靴子上还有泥,但都己经干了一些,变成了硬块,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朱朝墠的目光落在河面上,落在那些来来往往的小船上。
小船很小,很轻,像片叶子一样漂在水面上。
船夫用篙一点,船就能灵巧地转了个弯,钻进了狭窄的支流里。
朱朝墠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清军的骑兵。
那些穿着铁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冲锋的时候像一阵风。
但他们要是到了河边就只能停下。
马不会游泳,铁甲也会沉。
他又想起了那些小船。
“如果用船代替马呢?”
他忽然问身边的侍卫长张勇。
张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刀使得很好,脑子也清楚。
他愣了一下,顺着朱朝墠的目光看向那些小船。
“船?”
张勇不解,“船能对付骑兵?”
“能。”
朱朝墠指着一条支流,“那里最窄,只能并排过两艘船。”
张勇点头。
他去过那里,水流很急,两岸都是芦苇,确实窄。
“如果敌人的骑兵到了那里,”朱朝墠说,“我们的船从里面冲出来,弓箭,火铳,什么都行。
他们能躲得掉吗?”
张勇的眼睛亮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骑兵在岸上挤成一团,无处可逃。
小船在水里灵活得像鱼,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躲不掉。”
张勇说,声音里带着兴奋。
“所以,”朱朝墠笑了,“马不是唯一的机动力量。
在这里,在此地,船更适合机动。”
他沿着河岸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让亲兵拿出纸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他在画河流的走向,画支流的分布,画哪些地方宽,哪些地方窄,哪些地方水深,哪些地方水浅。
亲兵们都看不懂那些符号,但他们能看得懂王爷的认真。
他的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仿佛王爷手里拿着的不是笔,是刀——正在一点点的解剖这座岛屿的命脉。
太阳渐渐升高了,晒在身上有些热。
河水反光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朱朝墠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依旧脚步不停,目光不停。
张勇跟在后面,忽然觉得这条河不再是普通的河了。
它变成了一张网,一张由水织成的网,而他们的藩王,正在学着如何用这张网捕捉猎物。
太阳西斜的时候,朱朝墠带着亲兵来到一大片芦苇荡前。
芦苇很高。
比人还高。
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像一堵绿色的墙。
风刮过时芦苇荡就像波浪一样起伏,发出“哗哗”的声音,能把人的脚步声都吞噬掉。
朱朝墠钻了进去。
芦苇叶很尖,刮在他脸上很是生疼。
但他仿佛没我感觉到,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看向外面。
外面的亲兵们看不见他。
只能看见晃动的芦苇,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他们甚至不确定藩王是不是还在里面,是不是己经走到了别的地方。
朱朝墠返身后招了招手。
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兵小心翼翼地拨开芦苇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惊讶。
他刚才明明就站在外面,却连王爷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怎么样?”
朱朝墠问。
“看不见。”
亲兵说,“一点都看不见。”
“声音呢?”
朱朝墠又问,“刚才我走路时你们听得见声音吗?”
亲兵摇头:“听不见,只有芦苇在响。”
朱朝墠笑了。
他走出芦苇荡,对张勇说:“这是最好的战场。”
张勇看着那片茂密的芦苇,若有所思:“伏击?”
“不止。”
朱朝墠说,“游击。
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他又钻进芦苇荡,这次走得更深。
他用手拨开芦苇观察着里面的地形。
哪里高,哪里低,哪里有水洼,哪里可以***。
“在这里挖几条通道,”他对跟进来的亲兵说,“不用太宽,能过人就行。
再找几个高一点的地方,搭个台子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亲兵点头记下。
“敌人进来了,”朱朝墠说,“我们就在通道里走,他们找不到。
我们在台子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
我们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张勇的呼吸有点急促。
他是个老兵,打过很多仗,知道这种地方的厉害。
在平地上,他有信心对付十倍的敌人,但在这种芦苇荡里,就算只有一个敌人,也有可能让他送命。
“就像……”张勇想了想,勉强找了个词,“就像猎人打兔子。”
朱朝墠点头:“对。
我们是猎人,他们是兔子。”
西斜的太阳把芦苇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朝墠走出芦苇荡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芦苇叶,头发里也有。
但他的眼神很亮,比阳光还亮。
他的地图上,又多了很多标注。
那些关于芦苇荡的符号,密密麻麻的像一张网。
一张等着捕捉兔子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