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城南旧巷。
湿漉漉的酸腐味混合着塑料垃圾在雨后的闷热中发酵,构成了都市阴影处特有的气息。
一只灰扑扑的老鼠小心翼翼地从坍塌的快递箱里探出头,绿豆眼警惕地扫视着这块由废弃家电、破旧家具和黑色塑料袋堆砌而成的领地。
最终,它的目光凝固在垃圾山边缘一个显眼的隆起上。
那不是一个麻袋或旧沙发,而是一团…东西?
一种奇特的、与这片狼藉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是一条…龙?
体型小得令人发笑,从头到尾不过堪堪一米。
细密的鳞片覆盖全身,在污水横流的地面映衬下,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剔透的宝石蓝色泽,即使沾了污垢,依然透着内敛的光华。
两只小巧的、看起来无法支撑任何飞行的肉翅软趴趴地贴在身侧。
一对同样迷你的、带着柔软弧度的金色龙角,从那颗比例有些偏大的可爱头颅上顶了出来,此刻,这对金角正微微颤抖着。
一双琥珀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那眼神,空洞、迷茫,仿佛承载了整个宇宙的星光从极致的璀璨骤然坠入了冰冷的黑洞。
茫然持续了约莫三秒,随即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感知”所取代。
阿蓝,或者说,曾经的凌峰,曾经那个凭借本能撕碎了无数神灵存在、差点让多元宇宙重归混沌的“神灾”,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重新咬合。
“千…亿…年?”
一个意识碎片划过,带着被无尽岁月冲刷后的麻木尘埃。
她阿蓝(现在该用这个称谓了)尝试动了一下爪子——一只覆盖着细腻蓝色鳞片的、迷你而锋利的前爪。
陌生的触感,陌生到让她灵魂深处涌起一阵荒谬的颤栗。
龙?
而且是雌龙?
封印的最终成果…就是把自己塞进了这个…萌物躯壳里?
一股荒谬绝伦的笑意在她心底翻涌,但喉咙里只发出了幼兽般细弱的“咕噜”声。
神灾?
那个名字,那个存在,仿佛己经是另一个宇宙的故事了。
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一种更原始、更迫切的感知——饥饿,以及一种来自躯体核心处蔓延开的、难以言喻的虚弱感。
“渺小…脆弱…”她审视着自己。
庞大的、足以湮灭星河的神力海洋并未消失,它仍存在于核心最深处,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层厚厚的、由这具奇特龙身构成的“茧”,以及一道贯穿灵魂的巨大伤痕(封印的遗留),将它们死死压制着、禁锢着。
像是将整个太平洋压缩进了一只陶瓷杯中,脆弱易碎,稍有动荡,便会彻底崩溃。
她尝试着调动一丝最微弱的空间力量,哪怕只是移动一片眼前的落叶。
结果,那股力量在指尖凝聚的瞬间,一股如同灵魂被粗暴撕裂的剧痛猛地贯穿全身!
她闷哼一声(依旧是幼兽的低鸣),力量消散,鳞片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代价…”她明白了。
千亿年封印的“馈赠”,除了形态,还有使用力量的规则。
粗暴调用,代价就是痛苦,如同电流反噬自身。
那么,那个本源的、与她灵魂最深处绑定的权柄呢?
“时间…岁月…”她看向不远处那只正在啃食发霉面包屑的老鼠,金色的竖瞳幽深。
一个意念,一种纯粹的渴望:*结束这短暂而无意义的生命…用时间的刀。
*嗡——没有任何光影效果,没有空间波动,更没有任何能量的爆发。
唯有阿蓝自己能“看见”,在她意识聚焦之处,一只无形的、完全由纯粹时间法则构成的、薄如蝉翼却锋利到足以斩断命运之线的刀片,在她意识命令下,对着那只老鼠,轻轻地“划”了过去。
刹那间,老鼠的动作凝固了。
它口中的面包屑悄然化为齑粉,灰扑扑的皮毛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里疯狂褪色、失去水分,从丰润的灰变成了枯槁的白,进而如同被加速了千万倍的风化进程,化为一片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尘埃,簌簌落回湿滑的地面。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像是人的错觉。
“呜…”细弱的痛哼再次从阿蓝喉间挤出。
这次,痛感没那么尖锐,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干涸,伴随着短暂的眩晕。
仅仅是剥夺了老鼠那可能仅剩几天、几周的残余生命,就让她如同熬了几个通宵般精神萎靡,体内的虚弱感更加清晰。
“代价…等价交换…”她舔了舔鼻尖(一个下意识的不适应的龙类动作)。
*看来,岁月之刃的威力与代价挂钩,但使用门槛和隐匿性是它最大的优势。
*必中,规则级,但斩断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
对付老鼠这种生命,代价尚可接受,但如果目标是更强大的存在呢?
就在她分析着自身处境时,一种极端微弱、却与她体内某种力量隐约相斥的“信号”闯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阿蓝警惕地抬起头,宝石蓝的鳞片在阴影中绷紧。
一个人类男性出现在巷子口。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眼睛。
他手里拎着一个塞得满满的超大号黑色垃圾袋,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迟疑,脚尖下意识地在地上摩擦,似乎在努力抗拒着靠近垃圾堆这个行为。
他的头几乎低到了胸口,能看到的只有瘦削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
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名为“社恐”的气息,像是误入危险丛林的兔子。
他就是林默。
一个在信息流爆炸时代活得像个透明人、极度厌恶社交的普通便利店晚班理货员。
昨天夜里下暴雨,便利店的垃圾通道堵了,按照倒霉的排班,他必须在今早把大量过期食品处理的垃圾袋暂时扔到指定后巷的这个公共垃圾点。
这是他一周里最恐惧的时刻,每次都要做很久心理建设。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更像是憋气),快步走到垃圾堆前,眼睛盯着地面,用力将手中的黑色垃圾袋抛了出去。
袋子落在旧冰箱旁边,发出沉闷的声音。
任务完成!
他如释重负,立刻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他神经高度紧张的地方。
转身的刹那,他的视线无意中往侧下方一瞥,撞上了两抹极其深邃的金色。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被拉长了。
林默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擂动,猛烈得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不是因为看到了奇怪的蓝色“蜥蜴”,不是因为它奇怪的角和翅膀(也许是什么被丢弃的昂贵模型玩具?
),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冰冷、锐利、高高在上、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他灵魂深处那最不堪、最卑微角落的…非人感?
在那双金色竖瞳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
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在打颤的声音,膝盖也在不受控制地发软。
为什么一只“玩偶”或者“小动物”会给他带来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比他梦魇中最可怕的景象还要骇人!
“动…动一下!
快走!”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但双腿像灌了铅,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牢牢钉在地上。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
阿蓝也在观察着这个脆弱的人类。
他的恐惧如此真实而浓烈,如同最甜美的绝望酿成的醇酒,几乎要勾动起一丝潜藏在龙类本能的暴虐。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从他灵魂深处逸散出的、一种极为稀薄却让她本能感到极其厌恶的…熟悉气息?
有点像…数千亿年前那些在她力量下瑟瑟发抖的爬虫。
但这股气息在这个人类体内极其微弱,被厚厚的平凡与懦弱覆盖着。
“一个…渺小脆弱的人类。
灵魂深处…有点奇怪的脏东西?”
阿蓝的意识淡漠地评价。
他的生命力在她眼中如风中残烛,轻易就能用岁月之刃抹去。
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比刚才强烈百倍的代价——不值得。
更重要的是,被他这样恐惧地盯着看,烦。
她现在只想找点吃的,然后找个干燥安静的地方舔舐身体的疲惫。
于是,在惊恐万状的林默注视下,那条小母龙…极其人性化地、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地,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翻白眼!
林默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恐惧的堤坝被这一记生动鲜活的白眼冲垮了一个口子,涌上来的是极度的荒谬感和错乱。
“这…这…这怎么回事?!”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通宵工作太久出现了幻觉。
趁着林默僵住的间隙,阿蓝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再次袭来。
她小巧的鼻翼翕动,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诱惑的——香甜!
非常特别,绝非垃圾堆该有的味道。
来源就在那个男人刚刚扔下的黑色垃圾袋!
应该是人类丢弃的某种食物…饥饿感压倒了麻烦。
阿蓝收回了目光中的冰冷压迫感(这需要刻意收敛,本能总是趋向于威吓),低下头,迈开了西条小短腿,有些蹒跚但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黑色垃圾袋爬去。
小小的蓝色身影在灰色的垃圾堆背景中移动,看起来既可怜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决绝。
看到这只诡异的小龙不再用那种恐怖的眼神盯着自己,反而埋头爬向自己刚扔的垃圾袋,林默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
但他后背依旧被冷汗浸湿,心脏还在不规则地狂跳。
恐惧稍退,一个念头固执地升了起来:“这…这东西…活的?
真…真龙?!
不行…太可怕了…必须走…马上走!”
“离…离我远点!”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警告(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卫衣的两侧下摆,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阿蓝的动作顿了一下,再次抬起头,看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类,金色的竖瞳里清晰地传递着一种混合着嫌弃、厌烦以及“你是***吗?”
的情绪。
然后,她又给了他一个更明显的、几乎像是在说“滚开,别碍事”的嫌弃眼神。
林默:“……” 他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被一条疑似神话生物的存在嫌弃了?
这世界疯了!
快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首,他猛地转过身,以一种近乎连滚带爬的姿态,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小巷,头也不回地跑向巷子外的光亮处,仿佛背后有来自地狱的恶鬼在追索。
他只想立刻、马上回到他那只有十几平米、但绝对安全的小出租屋,用被子蒙住头!
小巷里重新恢复了垃圾堆应有的静谧和腐朽气味。
阿蓝顺利地爬到了那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旁边。
小小的身体在袋子面前显得有些滑稽。
她伸出前爪,那覆盖着蓝鳞的爪子看起来萌萌的,却异常锋利,“呲啦”一声轻响,坚韧的垃圾袋如同纸片般被划开一个大口子。
哗啦啦——袋子里倾泻而出的除了腐烂的菜叶、黏糊糊的过期酸奶包装盒,还有…几盒密封完好无损、只是过了最佳赏味期的奶油泡芙!
那股诱人的香甜正是来源于它们!
还有一个挤压变形的草莓果酱甜甜圈!
阿蓝的眼睛亮了亮。
没有犹豫,她凑过去,小巧但尖利的牙齿精准地咬开一个泡芙的包装袋,将圆滚滚、裹着酥皮和冰冷奶油的泡芙叼了出来。
“嗯…”带着工业糖精和油脂香气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算不上多么美味,但这是她解除封印后摄入的第一份能量。
她满足地小口吞咽着。
身体似乎因为这点糖分的注入,疲惫感都减轻了一丝丝。
吃着甜甜圈时,一股极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波动从林默消失的方向一闪而逝,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阿蓝的金色竖瞳瞬间锐利起来。
“哼…” 她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这次是明确的龙语,低沉而短促),继续埋头对付自己的甜甜圈。
那个愚蠢、怯懦、带着点让她本能厌恶的“脏东西”气息的人类,能引发这么一点点能量波动?
大概是惊吓过度了。
真是…渺小又吵闹的尘埃。
最好别再出现。
妨碍她觅食和休憩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都很烦。
如果实在甩不掉,岁月之刃很乐意帮他提前结束他那卑微又麻烦的生命…只要代价合适。
金色的竖瞳里,掠过一丝千亿年前熟悉的漠然,随即被对眼前奶油滋味的专注淹没。
她现在,是一条为了过期甜点而战的街头小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