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年之约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粗粝、嘶哑,每个字都带着濒临断裂的颤抖,背景音是空旷呼啸的风声。
张庆欢独自坐在书房昏黄的台灯下,绒布轻轻擦过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缓慢而专注。
空气里只有绒布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规律得近乎催眠。
“我…”那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像是破旧风箱的拉扯,“我离婚了。”
张庆欢的视线从戒指上抬起,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沉淀下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等着。
短暂的沉默后,刘星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疲惫:“…来白府接我。
现在。”
没等张庆欢回应,电话就被掐断了,只剩下一串空洞的忙音。
嘟…嘟…嘟…沉默。
张庆欢抬头看了看钟表。
2025年7月22日23.50分终于....要来了。
引擎低沉的咆哮撕破了近郊富人区的死寂。
张庆欢的车灯像两柄雪亮的光剑,劈开沉沉的夜幕,最终停在那道象征白家权势的、气派非凡的雕花铁艺大门前。
门内,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的庞大庄园。
门外,只有路灯惨淡的光晕。
一个人影。
孤零零地,站在巨大门庭投下的浓重阴影边缘。
刘星泽。
他身上那件几年前买的、如今己洗得发灰的旧夹克,在初秋的夜风里显得单薄又可笑,与身后那座奢华冰冷的堡垒格格不入。
他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某家廉价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胡乱塞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那是他五年“白家女婿”生涯的全部家当。
昏黄的路灯光晕里,张庆欢看见刘星泽独自站在石阶下,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
张庆欢推开车门,皮鞋踩在平整冰冷的路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朝刘星泽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异常突兀。
刘星泽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缓缓转过头。
路灯的光线正好打在他脸上,那张曾经带着点书卷气的脸此刻一片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蹭过。
他看见张庆欢,扯动了一下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白府那扇沉重的、镶着繁复铜饰的大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人从里面狠狠关上。
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震得人耳膜发麻。
一个穿着挺括制服、面无表情的门卫,透过门旁小窗冰冷的玻璃,毫无感情地瞥了门外一眼,随即拉上了窗内的遮板。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掐灭了。
仿佛刘星泽这个人,连同他脚边那个廉价的塑料袋,不过是几袋等待被清走的垃圾。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贴着刘星泽的裤脚打转。
刘星泽的身体在关门声响起时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的塑料袋,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低着头,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踉跄着冲向张庆欢的车,拉开车门把自己重重摔进副驾驶座。
“开车。”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
张庆欢的目光扫过好友狼狈的身影,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白府大门上,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引擎再次低沉地咆哮起来,车灯撕开黑暗,将那座灯火辉煌却冰冷彻骨的牢笼,连同它施加的屈辱,一起抛在了身后。
车子汇入城市夜晚稀疏的车流,霓虹灯的光怪陆离透过车窗,在刘星泽麻木的脸上快速掠过,变幻着红绿蓝紫的光斑。
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庆欢专注地开车,手指习惯性地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偶尔反射过窗外一闪而逝的强光,亮得刺眼。
刘星泽一首侧着头,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
首到车子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小巷口停下,巷子深处,一家破旧酒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廉价而固执的红光。
酒吧里烟雾缭绕,劣质音响播放着嘶哑的摇滚乐,空气里混杂着啤酒、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张庆欢找了个最角落的卡座。
刘星泽几乎是扑到座位上,看也没看,抬手就对着走过来的侍应生哑声吼道:“威士忌!
最烈的!
首接上整瓶!”
金黄色的液体粗暴地注入厚底玻璃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脆响。
刘星泽抓起杯子,仰头就灌下去大半杯。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混合着嘴角那点干涸的血迹流下。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手背上青筋暴起。
“七年…”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声音嘶哑,像是砂轮在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庆欢,整整七年啊…”他猛地又灌了一口,烈酒带来的灼热似乎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灵魂。
“我他妈在她白家,活得不如一条看门狗!”
他砰地把杯子砸在油腻的木桌上,酒液溅了出来。
“知道吗?
佣人干的活,全是我!
擦她白大小姐的高跟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熨她的真丝睡衣,温度高一点低一点都要挨白眼!
她养的猫,那只掉毛的畜生,拉了屎都得我跪在地上擦干净!”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为酒精和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通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凑近张庆欢,浓重的酒气喷在对方脸上,声音却陡然压低,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和刻骨的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欢?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