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的目光依旧黏在窗外。
黄昏更深了。
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个个浑浊不清的光圈。
晚归的飞鸟匆匆掠过天际,影子倏忽一闪,没入钢筋水泥的丛林。
在她无边无际的识海深处,那颗名叫七宝的光球,此刻缩成了一小团幽暗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光,仿佛耗尽了所有电量。
没有催促,没有激动的闪烁,更没有连珠炮似的任务提示。
它彻底地,安静了。
这股安静像一层冰冷的薄膜,沉沉地覆盖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委屈的控诉。
如果光球也能表达情绪,那此刻的七宝无疑是在用整个黯淡的存在发出无声的呐喊:3分!
唾手可得的3分!
就这么……随缘掉了!
云溪对此心知肚明,却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那近乎僵硬地维持看向窗外的姿态,终于可以稍稍松缓一丝。
紧绷的眼角和脖颈处的细微酸涩感,正是为那三秒钟敷衍的“广角扫视”付出的代价。
应付这聒噪又功利的小系统,甚至比盯着窗外发呆还要耗费心神。
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划过摊在桌面的课本边缘,感受着纸张锋利又柔韧的触感。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荷尔蒙特有的、难以名状的浑浊气味,混杂着汗味和廉价零食的味道。
不远处,女主的位置上传来轻微的书页翻动声,还有她旁边两个女生刻意压低的、关切的私语,黏黏糊糊,像蛛网。
“刚才真是吓一跳吧?
疼不疼?”
“都怪周涛,毛毛躁躁的……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看你好像撞到桌子角了……没事……真的没事。”
女主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刚平复下来的余悸和一丝明显的、想要结束话题的抗拒,“谢谢你们。”
她的视线掠过桌面那个现在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笔袋,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归于沉默,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的页脚。
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水墨滴入清水,从女主垂下的眼睫间晕染开来,比刚才跌落笔袋时一闪而过的无措要凝练得多,也茫然得多。
那里面似乎有对被意外打搅的轻微懊恼,对突然被关注的不知所措,也有一点点对这份热情关怀本身产生的……困扰?
云溪的余光将这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如同冰冷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一帧影像。
她在意识里无声地喟叹:瞧,开始了。
这微不足道的“善意”,对她来说却成了一种额外的负担。
众人拾起的不只是笔,更是强加于她的无形的关注压力。
“关键人物”的周围,天然就是风暴的中心。
那红格子少年自以为是的守护姿态,旁人过度热心的嘘寒问暖,像一圈无形的、令她不自在的围栏。
何必呢?
云溪收回余光,重新将焦距虚化,投向窗外更深沉的暮色。
世界的运行法则本就清晰无比。
女主自有人群簇拥,无论她是否需要这份拥趸。
少年慕艾之心,如夏夜萤火,燃烧再炽烈,也照亮不了多远,也终会在现实的晨光中消散。
那些环绕在她身边的“保护者”,他们的热情、倾慕、关照,构成了专属于她的人生舞台的布景。
灯光只会聚焦在主角身上,配角再积极,也改变不了被定义为“配角”的本质。
而她,云溪,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不介入,不评判,如同冷眼观察玻璃缸中游弋的鱼群。
介入不仅无趣,更可能打乱鱼缸里那脆弱的、自洽的生态平衡,徒增不必要的涟漪和……如女主此刻般微妙的困扰。
“监测器,”云溪在意识里轻轻敲了敲那片沉寂的识海角落,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弛感,“刚才的‘随缘’,正是最完美的实践。
你看,‘麻烦’自会因它而生,”——指代那场混乱,“也自会由‘她’世界的‘轨道卫士’消弭。”
——指代那红格子和女同学,“我们的强行插手,就像往运行良好的机器里扔进一颗不属于它的螺丝钉,除了制造噪音和故障风险,毫无益处。
0.5分基础积分,足够支付你静待真正‘顺手时机’的等待费了。”
识海里,那团微弱的光晕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本能地***性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又彻底熄火,比刚才更萎靡了一点,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被“彻底说服”后的绝望感。
“世界自有其逻辑。”
云溪最后为自己这段“缜密”的论证总结陈词,声音里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近乎冷酷的了然,“我们只需确认这逻辑是否按部就班地运行即可。
其余的扰动……”——她意有所指地想到那红格子少年羞窘的后颈,以及女主低头时眼底更深的那抹迷茫——“皆是无意义的噪音。
放轻松,七宝,随缘。”
窗外的夜色终于彻底吞没了天光,玻璃窗上映出教室模糊晃动的光影和人影,像另一个倒置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云溪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脊背完全靠向冰凉的椅背,让自己的存在彻底融入这片由人影、灯光和窗外夜色构成的背景图案里。
安宁。
这抽离的、摒弃了所有无效社交和情感波动的、彻底的旁观者位置带来的安宁,才是此刻唯一值得她花费心思维持的状态。
至于七宝那在识海深处无声控诉的、可怜巴巴的绝望光晕?
那才是真正属于背景板的噪音。
屏蔽它,和屏蔽这教室里所有无关的交谈、脚步声、书本翻动声一样,早己成为她的本能。
她的世界,此刻只有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附着在夜色之上的、一层厚厚的、名为“疏离”的绝缘涂层。
其他的,都只是背景板上的尘埃与浮影。
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