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鸣珂一把甩开她手,执拗道:“我自己会洗。”
兰缃瞥了雪棠一眼,伸出兰花根似的食指戳了戳鸣珂的脑门:“小兔崽子还挺拧巴,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鸣珂抱着换洗的衣服,低头走进浴房。
兰缃看着自家小姐,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的好小姐,您也别太有主意了。”
雪棠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姐姐,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兰缃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晚上是月苕陪着主君出门的,到了地方,主君又将月苕打发回来了。
听说,主君朋友把他约去了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是京城有名的风月地,一整条胡同都是妓馆,集中了南北各地面容姣好的女子。
雪棠听了,只淡淡道:“哦,那我先前炖上的莲子羹,爹爹怕是喝不上了。”
鸣珂坐在装满热水的浴桶里,门外两名女子的话依稀传进来。
他看着水中自己泡得发白的一双手,慢慢捏紧了拳头。
父亲、母亲……要是线人再早来一刻,他们全家是不是就都可以脱身了……不,父亲显然是要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上门,而母亲也不肯抛下父亲苟活。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想留下来拖住锦衣卫,好让他成功逃脱。
他的手越捏越紧,越紧越白,可他的眼睛看过去,这世界是红彤彤的一片血光。
总有一天,他要让父母沉冤得雪,让陷害父亲的狗官血债血偿!
“喂!
洗半天了,你洗好了吗?”
兰缃拍了拍门。
鸣珂回过神,从桶里站起来,脑中忽然一阵眩晕。
好一阵子,他才站稳了,刚擦干身子披上那身女子的中衣,兰缃竟自己推门进来了。
鸣珂急忙回过身,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半晌没有回话,鸣珂穿好衣服,回过头来,只见兰缃正定定看着自己。
“你可要记清楚自个儿的身份,你是吃不饱穿不暖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崽子,若不是我家小姐可怜收留你,你就要被卖去帘子胡同做娈童了。”
鸣珂咬紧了后槽牙,转念一想,这女子说的却是句句在理。
他低着头闷声道:“知道了。”
“去吧,小姐等着你呢。”
兰缃吩咐了一声,自顾自去收拾脏衣服。
鸣珂来到门前,抬起手,略一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屋里那位清丽少女,竟让他有几分敬畏。
他横下心,推开门,只见雪棠正坐在桌子边,刚用荷花瓷碗盛好一碗莲子羹。
“你回来了,快坐下喝碗莲子羹。
我己经喝完了。”
雪棠笑盈盈的。
鸣珂把门从背后合紧。
“原先是为我父亲炖的,今晚他恐怕回不来,你都喝了吧。”
雪棠身上穿着寝衣,这个年纪少女初初吐露的曼妙之姿,在鹅黄的兰草暗纹提花绢寝衣之下若隐若现。
她漫不经心地转身,踢了鞋,爬上床,躺在软软的枕头上,用更为甜软的语气说道:“我先睡了啊,你喝完了,把碗留在桌上就成,兰缃会进来收的。
唔,对了,记得漱口。”
鸣珂才不想喝什么莲子羹,他抬脚来到窗前,看着床上那只露出一张甜美小脸的少女,阴沉着脸问:“你明知我是男子,还要跟我睡在一处?”
雪棠扑哧笑了,揶揄地看着他:“你觉得你现在这个年纪,能做什么?”
鸣珂的脸烧得火烫,少女的嬉笑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背上。
雪棠收住笑,盯着少年的眼睛:“我救了你,你却未必肯听我的话。
若你跑了,我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与这个相比,莫须有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鸣珂一怔,低下头去:“我不会跑的。”
“可你会忍不住回家去,你一定想回去再看一眼。”
少女冷道。
鸣珂如遭霹雳,怔然瞪着少女。
雪棠坐起身来,凑到他近前,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回去,就是送死。
答应我,跟着我,听我的话。
我救了你,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少女的眸子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其中没有一点儿光。
她的面容是那样明丽无瑕,眼神却像极北的夜一般寒冷。
“今夜那锦衣卫说要娶你,没准儿他明天还会来的。”
鸣珂道。
“他来就来吧,我能骗得过他一次,就能骗第二次、第三次……”雪棠满不在乎。
“你的胆子一向这么大?”
雪棠微微一笑:“放心,你是我相中的人,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鸣珂苦笑,他竟然沦落到要一个女孩子来保护。
雪棠让出半张床,拍了拍另外一个枕头:“快上来,夜里凉。”
鸣珂犹豫了一阵子,转身坐下,将鞋轻轻一踢,无声地躺了下来。
少女将另外一床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满床鹅梨甜香,并着少女吹在他脸侧的轻柔呼吸,让他浑身发烫。
“你躺好了,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像夏天里嬷嬷端来的冰镇樱桃饮子。
“在晋州的绥县,有一户农户,家中两亩薄田种着稷麦。
他们家里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贱名唤作小莺儿。”
鸣珂听着故事的开头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原来她在给他编一个身世故事。
“去年年景不好,田里绝收了。
农户正为妻儿的吃喝发愁,没想到一位表兄从京城穿绸着锦回来了。
这位表兄在京城发了财,说京城遍地是黄金,不像晋北,天天在土里刨吃的。
表兄再三拍着胸脯保证,要带着他们全家去京城发财,小莺儿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农户听了他表兄的话,将田地房子卖了,携妻抱女,跟着表兄上京城。”
“没想到,那表兄在京城做的是拉皮条的生意。
一进了进城,石头他娘就被卖到妓馆,农户上门讨要妻子,却被打断了一条腿,只能沿街乞讨,过了不久就冻死了。
小莺儿在他娘卖身的妓馆里端茶送水,眼看着自己的娘被折磨致死,他逃了出来,却又被人牙子绑了,带到人市上插草卖身。”
“晋北的风烈啊,进京的路长啊,那样清苦的日子,竟是小莺儿此生最好的时光了……”鸣珂躺在枕头上,滚烫的泪水汩汩滑下眼角。
晋北的风是烈,进京的路是长,娘亲把他抱在怀里,跟他讲他父亲是多么清正廉洁,希望他长大之后也要学父亲,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记住,你叫鸣珂。”
雪棠翻了一个身,含含糊糊叮嘱道。
“我叫鸣珂,爹娘是晋北绥县农户,我们全家来京城讨生活,爹娘双双离世,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鸣珂沉声道。
“嗯,很好。
还缺些细枝末节,你自个儿编吧,我要睡了。”
不一会儿,枕畔传来少女轻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