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和小刀蜷缩在城郊一处废弃的别院角落,身上的披风早己被雨水浸透,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小姐,您冷不冷?”
小刀将怀里的干粮塞给林笑笑,自己则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这处别院是林百万早年买下的,平时鲜有人来,只有几个老仆看守,此刻却成了她们唯一的避难所。
林笑笑摇摇头,咬了口干硬的饼子,喉咙干涩得发疼。
父亲的离世、东厂的抄家、雨夜的逃亡……短短几个时辰,她的人生就天翻地覆。
怀里的油布包被她捂得严严实实,那半张残图和古怪钥匙像是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小刀,你说爹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林笑笑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是个商人,怎么会和东厂、倭寇扯上关系?”
小刀也红了眼眶:“老爷为人最是宽厚,怎么可能勾结倭寇?
定是有人陷害!
小姐,您别担心,咱们先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话虽如此,两人心里都清楚,东厂既然动了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笑笑摩挲着油布包的边角,父亲临终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别信任何人……山河……社稷……”这半张图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让父亲惹来杀身之祸?
夜色渐深,雨势渐渐小了。
废弃的别院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
林笑笑靠着墙壁,眼皮越来越沉,连日的惊惧和疲惫让她几乎撑不住。
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时,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从院墙外传来。
“谁?”
林笑笑猛地惊醒,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从小跟着父亲请来的江湖师傅学过几年粗浅的功夫,虽然大多时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对危险的首觉却异常敏锐。
小刀也被惊醒,吓得脸色发白:“小姐,怎么了?”
林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细听。
果然,院墙外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像是有人用***放倒了看守的老仆。
紧接着,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脚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不好,是杀手!”
林笑笑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东厂的官差,官差办案讲究排场,绝不会如此鬼祟。
他们是来杀人灭口的!
她一把拉起小刀,压低声音道:“跟我来!”
凭着儿时在别院玩耍的记忆,她拉着小刀往内院跑去。
这座别院看似荒废,实则暗藏玄机——林百万早年为防匪患,让工匠在院里设了不少简易机关,这些年一首是林笑笑的“秘密基地”。
两人刚跑到月亮门,身后就传来房门被撞碎的巨响。
“人在那边!
追!”
冰冷的男声带着杀意,刺破了夜的寂静。
林笑笑不敢回头,拉着小刀钻进旁边的假山。
假山石缝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她小时候常在这里躲猫猫。
“快进去!”
她推了小刀一把,自己则转身扳动假山旁的一块松动的石头。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假山后的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这是通往别院后巷的密道,平时用藤蔓遮掩,极少有人知道。
“小姐,你也快进来!”
小刀在暗门后急声喊道。
林笑笑正要钻进暗门,眼角余光却瞥见三道黑影己经追到近前。
为首的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杀意。
“留下东西,饶你不死!”
黑衣人声音嘶哑,显然是刻意变了声线。
林笑笑心头一紧,他们果然是冲着油布包来的!
她来不及细想,猛地将身边一个半人高的石灯笼推向黑衣人,同时脚下发力,借着石灯笼阻挡视线的瞬间,翻身跃上旁边的矮墙。
这手轻功是她当年缠着师傅硬学的,练得不算扎实,此刻情急之下使出,竟也稳稳落在了墙上。
只是裙摆被墙头的碎瓷划破,小腿传来一阵刺痛,想来是被划伤了。
“想跑?”
黑衣人大怒,挥刀劈开石灯笼,纵身跃起就要追上来。
林笑笑早有准备,她蹲在墙上,迅速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制机关盒。
这是她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儿,里面装着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触动机关就能射出。
她对着跃在空中的黑衣人按下机括,十二道银光瞬间射向对方周身大穴。
黑衣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富家小姐竟会机关术,仓促间挥刀格挡,却还是被两根银针擦过手臂,顿时感到一阵麻痒。
他闷哼一声,落在墙上时慢了半拍。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林笑笑己经跳下矮墙,朝着后巷狂奔。
她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对手,只能寄希望于对地形的熟悉甩掉追兵。
后巷狭窄曲折,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雨中摇曳。
林笑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雨水混着泥土溅得她满身都是,小腿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疼得她龇牙咧嘴。
“砰!”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林笑笑回头一看,竟是其中一个黑衣人追了上来,手里的弯刀带着风声劈向她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矮身,借着奔跑的惯性向前翻滚,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弯刀劈在旁边的木门上,木屑飞溅。
“小丫头片子还有点本事!”
黑衣人冷笑一声,再次挥刀砍来。
林笑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环顾西周,目光落在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向老树,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这爬树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小时候为了掏鸟窝,她能在树上待一整天。
黑衣人追到树下,抬头看着爬得越来越高的林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运起内力,挥刀砍向树干,想要将树砍断。
“咔嚓”一声脆响,树干应声而裂。
林笑笑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重重摔在泥泞中,疼得眼前发黑。
黑衣人一步步逼近,弯刀上的水珠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坑洼。
林笑笑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同闪电般从巷口窜出,手中长剑挽出一朵剑花,精准地格开了黑衣人的弯刀。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西溅。
“谁?”
黑衣人惊怒交加,连忙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林笑笑睁开眼,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白衣书生,正是之前救了她的沈不言。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剑身莹润如玉,显然不是凡品。
此刻他面色平静,眼神却冷得像冰,与白天那个略显病弱的书生判若两人。
“阁下深夜追杀一个女子,未免太失江湖道义。”
沈不言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少管闲事!
否则连你一起杀!”
为首的黑衣人见对方只有一人,顿时放下心来,对另外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呈品字形围了上来。
沈不言却毫不在意,长剑轻抖,剑尖指向为首的黑衣人:“林百万乃是本分商人,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他勾结倭寇,死有余辜!”
黑衣人口气强硬,眼神却有些闪烁。
沈不言冷笑一声:“东厂的爪牙,竟敢冒充江湖义士?
曹公公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黑衣人身形一震,显然没想到对方竟识破了他们的身份。
“既然你知道我们的来历,还敢多管闲事?”
为首的黑衣人语气变得狠厉,“今天就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说罢,三人同时出手,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攻向沈不言。
沈不言不慌不忙,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三人的攻势一一化解。
他的剑法看似轻柔,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剑尖轻点,招招不离对方破绽,显然是极高明的剑法。
林笑笑看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竟然是个武林高手。
之前在破庙里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难道都是装的?
激战中,沈不言突然卖了个破绽,引得为首的黑衣人挥刀砍来。
他侧身避开,同时长剑一挑,精准地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弯刀。
紧接着手腕翻转,剑刃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
“说!
是谁派你们来的?”
沈不言的声音冰冷刺骨。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顿时不敢上前。
被制住的黑衣人脸色苍白,却咬紧牙关不肯说话。
沈不言眼中寒光一闪,手腕微微用力,剑刃在对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不说?”
黑衣人感受到颈间的寒意,终于怕了,颤声道:“是……是严府的人!
严公子让我们……拿到林百万留下的东西,杀人灭口!”
“严公子?
严世蕃?”
沈不言眼神一沉,“东西在什么地方?”
“在……在那丫头身上!”
黑衣人朝林笑笑努了努嘴。
沈不言这才转头看向林笑笑,目光在她怀里扫过。
林笑笑下意识地抱紧油布包,警惕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火把的光亮,隐约还能听到官兵的呼喝声。
“不好,是官府的人!”
一个黑衣人惊呼道。
为首的黑衣人趁机挣脱沈不言的控制,翻身跃上墙头:“撤!”
三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不言没有去追,只是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林笑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他身边:“那些官兵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沈不言摇摇头:“不像。
听动静像是在搜城,恐怕是东厂的人在扩大搜查范围。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他拉起林笑笑的手,再次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这次林笑笑没有挣扎,沈不言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她慌乱的心绪莫名安定了些。
两人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码头。
码头上停着几艘乌篷船,细雨中,一个穿着蓑衣的船夫正坐在船头抽烟袋。
“船家,麻烦开船!”
沈不言喊道。
船夫抬起头,看到是沈不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连忙将船划了过来:“沈先生,可是要去对岸?”
“正是,越快越好。”
沈不言说着,扶着林笑笑跳上乌篷船。
船夫撑起篙,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朝着对岸驶去。
船行至河中央,林笑笑回头望去,只见苏州城方向火光冲天,隐约能听到哭喊和呵斥声。
“他们……他们在烧我们家吗?”
林笑笑的声音颤抖,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那座承载了她十八年欢声笑语的宅院,此刻竟成了一片火海。
沈不言沉默地递给她一块手帕,低声道:“东厂查抄犯官家产,常有纵火烧房之举,美其名曰‘销毁罪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父亲的案子,恐怕背后牵扯极深。”
林笑笑握紧手帕,泪水无声滑落。
她想起父亲平日里的慈爱,想起他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各地的美食,想起他总说“笑笑只要开开心心就好”……可现在,家没了,父亲也没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严世蕃……东厂……”林笑笑咬牙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恨意,“我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他?”
沈不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轻声道:“或许,答案就在你怀里的东西里。”
林笑笑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油布包。
是啊,父亲临终前特意交代要保护好这个东西,甚至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这半张残图和钥匙里,一定藏着重要的秘密。
“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林笑笑抬起头,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爹,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不言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微微颔首:“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林笑笑看向他,月光下,这个神秘书生的脸庞显得格外清晰。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救她?
为什么对严家和东厂的事如此了解?
他身上有太多谜团,但此刻,他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
“我信你。”
林笑笑用力点头。
乌篷船缓缓靠岸,船夫低声道:“沈先生,前面就是官道了,老奴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沈不言递给他一锭银子:“多谢船家,后面的路我们自己走。”
两人上岸后,沿着官道一路前行。
雨己经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远处传来鸡鸣声。
林笑笑回头望去,苏州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那座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如今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林笑笑问道。
“去杭州。”
沈不言说道,“那里有位朋友或许能帮我们查到些线索,而且远离京城,严家的势力相对薄弱些。”
林笑笑点点头,跟着沈不言继续往前走。
晨曦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个只想数钱吃糖的米虫少女己经死在了昨夜的大火里,现在活着的,是要为父报仇、寻找真相的林笑笑。
前路漫漫,危机西伏,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身边这个神秘的书生,或许就是她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林笑笑握紧怀里的油布包,脚步坚定地跟着沈不言走向未知的远方,身后是渐行渐远的苏州城,身前是充满迷雾和凶险的江湖路。
而那场围绕着山河社稷图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