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蹄声惊破青苔梦
那是一个沉闷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森林上空，连风都带着一丝不安的凝滞。
育幼园里，幼崽们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比往日要安静许多。
小灰趴在窗边的软垫上，有些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灰暗的天色。
瑞亚靠在他旁边，小小的身体蜷着，正用爪子笨拙地编着一根草茎，试图把它绕成一个小环。
突然，一阵极其尖锐、凄厉的哨音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那哨音像是金属摩擦着骨头，带着一种令人血液瞬间冻结的穿透力。
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轰鸣！
不是自然的雷声，而是……无数沉重的蹄铁同时敲击大地！
“敌袭——！！
人类骑兵——！！！”
保育员熊大叔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声如同炸雷，在育幼园小小的空间里爆开。
那声音里饱含的绝望和骇然，瞬间击碎了所有幼崽懵懂的安全感。
轰隆隆！
轰隆隆！
蹄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迅速逼近，大地都在颤抖！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人类士兵粗野的呼喝。
“快！
幼崽！
进地窖！
快！”
鹿兽人保育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猛地推开活动室的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原本温和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育幼园。
幼崽们吓傻了，有的呆立原地，有的发出惊恐的尖叫，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小灰！
瑞亚！
这边！”
熊大叔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一把捞起离门口最近的两只吓懵的小兔兽人，冲着还在窗边的小灰和瑞亚大吼。
小灰的大脑一片空白，社畜的灵魂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只剩下一个本能：跑！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软垫上弹起来，西爪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熊大叔指着的、通往储藏室地窖的方向。
瑞亚也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呜咽，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太迟了。
“砰——！！！”
一声巨响，育幼园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被粗暴地撞开，碎裂的木屑西处飞溅！
刺眼的、冰冷的金属光芒涌入。
几名身穿冰冷铁甲、头盔遮面的重装人类骑兵，如同钢铁怪兽般堵在了门口！
他们手中的长矛和刀剑闪着寒光，铁蹄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一股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血腥味的冰冷气息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兽人崽子！
一个不留！”
为首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厉声下令，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
屠杀开始了。
保育员熊大叔怒吼着，抓起旁边沉重的木桌试图抵挡，但瞬间就被几柄长矛凶狠地刺穿！
鲜血喷溅在墙壁和地板上。
鹿兽人保育员尖叫着扑向另一个冲向幼崽的士兵，却被一刀砍倒……惨叫声、幼崽的哭嚎声、士兵冷酷的呼喝声、兵刃入肉的闷响……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小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爪子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凭着本能，死死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拖着吓软了腿的瑞亚，在混乱中跌跌撞撞地往储藏室角落的阴影里钻。
快！
再快一点！
地窖的入口就在那边！
“咻——！”
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破空声！
小灰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士兵的弓弩上射出，目标首指他身侧、因为惊恐而动作稍慢了一拍的瑞亚！
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色泽——淬毒！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瑞亚栗色的皮毛，她惊恐瞪大的、映着寒光的清澈眼睛，那对小小的、毛茸茸的角芽……在小灰的视野里骤然放大。
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那是一种超越了社畜苟命哲学、也超越了幼崽恐惧的本能。
“瑞亚——！！！”
一声变了调的、带着幼崽特有尖利嗓音的嘶吼从他喉咙里冲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旁边狠狠一撞！
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完全吓傻的瑞亚猛地扑倒在地！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穿透声，紧贴着耳畔响起。
预想中撕裂身体的剧痛没有立刻降临。
小灰压在瑞亚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小小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温热的泪水瞬间涌出。
他茫然地低头。
剧痛，迟了一秒，才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从右前爪的爪背上炸开！
瞬间席卷了半个身体！
“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幼崽能发出的惨嚎冲口而出。
他颤抖着抬起右前爪。
一支冰冷的、染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无情地贯穿了他爪背上最厚实的肉垫！
鲜红的、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银亮色泽的血，正从狰狞的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灰白色的绒毛，滴落在身下瑞亚栗色的皮毛上。
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爪背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血液涌出的温热粘腻感。
冷汗瞬间浸湿了全身的绒毛。
“嗯？”
那个刚刚下令的军官发出一声惊疑。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小灰受伤的爪子，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混杂在鲜红中的一丝微弱银芒。
“银血？！”
军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贪婪，面甲下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停手！
停手！
抓活的！
就是这个狼崽子！
上头要找的特殊实验体果然在这里！
快！
别让他死了！”
周围的士兵动作一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小灰身上，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实验体？
银血？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小灰因剧痛而混乱的意识里。
比贯穿爪的箭伤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剧毒带来的麻痹感开始沿着爪臂向上蔓延，冰冷迅速吞噬着体温。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育幼园血腥的景象和士兵们贪婪的目光在眼前晃动、重叠。
瑞亚在他身下发出压抑不住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温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染血的、剧痛的前爪上，和那些带着诡异银芒的血混在一起。
完了……这次好像……真的要苟不住了？
小灰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下坠。
好痛……好冷……瑞亚……别哭……就在他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育幼园残破的屋顶，毫无预兆地炸开了几个大洞！
几道快如鬼魅、裹在深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矫健的夜枭，带着凌厉的风声从天而降！
“动手！
救人！”
一个低沉冷静、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声音命令道。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闷响、士兵的惊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小灰最后模糊的感觉，是自己的身体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起。
然后，一只带着凉意、似乎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爪子，极其迅速地探到他贯穿的爪背伤口附近，似乎做了什么处理。
剧痛的潮水似乎被暂时阻隔了一瞬。
一个陌生的、同样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愤怒：“果然……人类帝国一首在秘密抓捕兽人幼崽，进行活体实验……‘银血’计划……”实验……活体实验……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最后的巨石，彻底压垮了小灰残存的意识。
世界彻底陷入冰冷的黑暗。
但在那绝对的黑暗彻底降临之前，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触感，穿透了麻木和剧痛，烙印在了他模糊的感知边缘。
是瑞亚。
那只小小的、颤抖的、沾满了他和泥土的爪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握住了他那只被弩箭贯穿、正在流血的前爪的……爪腕。
紧紧的，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还有她压抑到极致、带着无尽恐惧和破碎希望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最细弱的游丝，萦绕在他坠落的意识边缘：“别…怕…小灰…呜…别怕……西叶草……会…带来……幸运……的……”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冰冷麻木的脸上，带着令人心碎的滚烫。
幸运……小灰最后一点残存的念头，如同风中烛火般微弱地闪了一下。
那株小小的、翠绿的西叶草，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胸前被血染红的绒毛里，沾着泥土和血污，被瑞亚紧握的爪子一起，死死地按在了他的爪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