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书页上。
那行墨字如同拥有生命,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呼吸。
新鲜墨香混合着古籍固有的陈旧气味,形成一种诡异又迷人的氛围。
“你能看见?
求你!
务必在31日前!
救她!”
不是幻觉。
铅笔还在地板上滚动,最终停在一摞旧书旁。
林哲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他弯腰,手指颤抖地捡起铅笔,仿佛握着的是一块烙铁。
荒谬感依旧汹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它——那是三年前眼睁睁看着晴子被推出手术室、白布覆体时,刻入骨髓的无力感。
“救她”。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最溃烂的伤口。
他再次坐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
他盯着那本书,仿佛盯着一个深渊。
几分钟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换了一支吸满墨水的钢笔——既然对方用墨,那他也许也该用墨来回应。
这古怪的仪式感让他稍感安心。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他犹豫着该写什么。
千百个问题在脑中盘旋,最终,他落下笔,字迹因紧张而略显歪斜:“你是谁?
‘她’是谁?
我要怎么救?”
写完后,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刻度。
纸页毫无反应。
那行墨字静静地呆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极度悲伤后产生的癔症。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嘲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瞬间,纸面再次起了变化!
并非原有的字迹下方,而是在他刚刚写下的问题旁边,空白处,新的墨迹如同缓慢生长的黑色菌丝,再次渗透出来。
这一次更慢,更断续,仿佛书写者正耗尽全力,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清水…彻…记者…明日…吉野印刷所…美代子…地震…小心…地…震…”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一团模糊的墨点,仿佛书写者被强行打断,或是力气耗尽。
清水彻。
一个名字。
一个来自1923年的记者。
林哲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
他强迫自己看向工作台一角的电子日历。
荧荧蓝光显示:八月二十九日。
他猛地抓过个人终端,指尖发颤地语音输入:“查询1923年关东大地震。”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冰冷的历史资料文字映入眼帘:“关东大地震:发生于大正十二年(1923年)九月一日当地时间上午11时58分……震级7.9至8.1级……震中位于神奈川县相模湾……死亡及失踪人数估计超过十西万……东京、横滨毁于一旦……火灾旋风暴发,无数避难者罹难……”九月一日。
1923年的九月一日。
而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
距离那场毁灭性的灾难,还有三天。
那个自称清水彻的人,在灾难发生的前三天,正在绝望地向未来求救!
“地震…小心…地…震…” 清水彻断续的警告与历史记载残酷地吻合。
林哲后背渗出冷汗。
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他所持有的,是一份来自百年前的、关于一场己知灾难的……实时求救信?
荒谬感再次退潮,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真实感攥住了他。
他再次看向那本书,眼神彻底改变。
不再是看一件古物,而是在看一个正在泣血的生命。
他必须问清楚。
他拿起笔,不顾一切地再次写道:“具***置?
吉野印刷所在哪里?
美代子是谁?
我该怎么救?”
他写得很急,墨水在纸上稍稍洇开。
这一次,他等了很久,近乎半小时。
工作台的灯变得有些烫手,雨声渐渐变小。
书页再也没有新的字迹浮现。
那本《东京梦华录》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耗尽了所有魔力,又变回了一本普通的老书。
只有那两段跨越时空的对话墨迹,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极度的精神紧张和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林哲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小心翼翼地将《东京梦华录》合上,放入一个铺着软布的无酸纸盒里,仿佛安置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终端屏幕上那些灾难后的黑白照片——断壁残垣、无尽焦土、堆积如山的尸体。
而清水彻,还有那个不知是谁的“美代子”,就正活在这一切发生前的最后三天里。
救她?
他怎么救?
他只是一个困在百年之后、一家破旧书店里的凡人。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甚至比之前更甚。
这一次,他仿佛触摸到了历史沉重的车轮,而他却妄想用一只手让它偏移。
他闭上眼,晴子苍白的面容和想象中地震灾区的惨状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
深夜的南山书店,寂静无声。
但林哲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永远改变了。
他的人生,以及可能存在的、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某些规则,都在这个雨夜,被几行神秘的墨迹彻底撕裂。
他望向窗外,东京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
1923年的东京,此刻又是什么模样?
那个叫清水彻的记者,是否正对着一本同样的《东京梦华录》,绝望地等待一个渺茫的回应?
林哲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无法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