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妄生攥着红姑给的糖葫芦，山楂上的糖霜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忽然听见街角传来瞎子的吆喝：“葫芦儿甜，葫芦儿酸，瞎子的糖能渡鬼门关——”卖糖葫芦的担子停在歪斜的酒旗旁，瞎子戴着灰布眼罩，指尖却在竹签上快速翻动，每串山楂都摆成断刃形状。
林妄生走上前，山楂的酸甜气息混着鬼市特有的腐朽味钻进鼻腔，他压低声音：“红鞋姑娘说，糖葫芦能引鬼问路。”
瞎子的手指突然顿住，竹制算盘在腰间发出轻响：“小崽子，你师父的剑鞘可曾带着断刃残花？”
他突然抬手，沾着糖霜的竹签点向林妄生腕脉，动作快如闪电，却在触到红衣丝带时猛地缩回，“红姑那丫头，竟把衡山剑庐的‘赤练引’给了你？”
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出瞎子袖口的断刃刺绣。
林妄生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个青铜酒壶，壶嘴雕着残花纹路，与红姑的酒壶一模一样。
鬼市深处传来兵器相撞声，有人喊着“玄阴教的狗爪子又来搅局”，瞎子突然揪住他衣领，拐进暗巷：“跟紧了，别让赤练蛇闻见人血味。”
暗巷尽头是座歪斜的木楼，门楣上挂着褪色的“剑庐”木匾。
瞎子推开门，腐木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屋内烛火忽明忽暗，照见满墙残缺的剑谱——有的用朱砂画在人皮上，有的刻在碎骨片上，每幅图旁都标着“无常”二字。
“老疯子那半吊子，只懂把剑招拆得七零八落。”
瞎子摘下眼罩，露出左眼的刀疤，右眼却泛着琉璃般的光泽，“真正的无常剑，是让对手永远猜不透你下一招，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然抽出腰间竹棍，棍头竟嵌着半截剑刃，“看好了，这是衡山剑庐的‘千面式’，能化一式为千招——”竹棍劈下的瞬间，林妄生体内热流突然翻涌。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招式分裂出三种变化，却在即将击中自己时，本能地挥出剑格，青铜断刃划出的弧线竟与瞎子的棍影完全重合。
“叮”的一声脆响，火星溅在人皮剑谱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无常剑者，逆天命而改常伦。”
瞎子的琉璃眼闪过微光：“不错，能凭本能接住千面式。”
他指向墙角的青铜剑架，十三把断剑悬在木架上，每把剑的缺口都对应着不同剑招，“当年衡山剑庐被灭，老疯子抢了剑格就跑，却不知真正的无常剑，藏在剑庐的‘断刃镜’里。”
巷外突然传来九环刀的轰鸣，至少三十道刀气劈开雨幕。
瞎子吹灭烛火，琉璃眼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玄阴教的‘赤练七煞’来了，小崽子，敢不敢试试用无常剑斩了他们的阵眼？”
林妄生摸着胸前的剑格，想起红姑说的“别相信自己的剑”。
当第一波刀光撞破木门时，他盯着对方刀环上的赤练蛇，经脉里的热流突然逆走，本该刺向心口的招式，诡异地划向对方脚踝。
血花溅起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与刀环的鸣响重合，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随势而变，因敌而生。”
“好个小辈！”
为首的赤练使握着缺口的刀，眼中闪过惊讶，“你师父可曾告诉你，无常剑每变三招，必伤经脉？”
他突然挥手，六把九环刀从不同角度劈来，刀环齐鸣形成音波，震得林妄生耳膜生疼，体内热流开始反噬。
瞎子的竹棍突然点在他背心大穴，热流瞬间顺畅：“老疯子没教你内息运转之法吧？
看好了，无常剑的内息要像江河入海，随招式变化而改流向——”他的琉璃眼映着刀光，竹棍在林妄生手中幻化成剑，竟同时使出衡山的“流云式”与玄阴教的“蛇绞式”。
刀光在眼前炸开，林妄生感觉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挥动，剑格划出的轨迹比瞎子的竹棍更快三分。
当第七把刀劈来时，他突然福至心灵，剑格竟脱手飞出，青铜断刃旋转着钉入对方眉心，而他的右手己握住瞎子腰间的半截断剑。
“赤练七煞”的阵型出现缺口，瞎子突然大笑：“妙！
无常剑本就该夺敌兵刃为己用！”
他踢出酒壶，壶中烈酒泼在木楼梁柱上，火折子甩过去的瞬间，整座木楼燃起熊熊大火。
赤练使们在火海中嘶喊，刀环的鸣响变成濒死的哀鸣。
林妄生盯着手中断剑，剑身上刻着“妄生”二字，正是他的名字。
瞎子在火光中咳嗽，琉璃眼映着跳动的火焰：“这是老疯子当年给你铸的剑，可惜没等完工，衡山就遭了难。”
他指向墙角的剑架，“十三把断剑，对应无常十三式，每式都要断一刃，破一常。”
鬼市的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大火渐熄，焦尸身上的赤练蛇令牌在余温中扭曲。
瞎子捡起半块烧剩的人皮剑谱，递给林妄生：“去黔中深处的‘断刃崖’，那里有老疯子的师弟，一个比他更疯的瘸子，守着衡山剑庐最后一道秘门。”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青铜镜：“这是断刃镜的残片，能照见无常剑的真意。
记住，镜中所见非真相，就像你的剑，永远没有固定的招式。”
琉璃眼在夜色中闪过复杂光芒，“红姑那丫头，当年亲眼看着老疯子从火场里救出你，她……”话未说完，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瞎子突然推他进密道，竹棍点在机关上：“走左边第三条岔路，别回头。
记住，当你觉得自己看懂了无常剑，便是离死期不远了。”
密道里弥漫着腐叶味，林妄生摸着怀中的断剑和镜碎片，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相交声。
当他跌出密道时，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月光照亮谷底的断刃残骸，竟全是衡山剑庐的制式兵器。
山风带来隐约的琴音，细如游丝却暗含剑意。
林妄生低头看手中断剑，“妄生”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在林家堡，父亲曾说：“妄生，人活于世，本就是逆天而行，但若能在无常中寻得常道，便是真正的剑客。”
远处传来狼嚎，他将断剑插入腰间，剑格与断刃发出清鸣。
鬼市的灯火在身后熄灭，瞎子的话在耳边回响：“无常剑每变三招必伤经脉”——刚才激战中，他己不知不觉用了七招，此刻右臂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却发现伤口处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有某种力量在修复经脉。
沿着悬崖小路前行，林妄生忽然看见前方有座破庙，庙门匾额上“断刃”二字己风化，门前坐着个瘸腿老人，正在用断剑刻字。
老人抬头时，左眼戴着与瞎子同款的琉璃眼罩，右腿裤管空荡荡的，却在腰间悬着十三把断刃。
“老疯子的徒弟，总算来了。”
瘸子用断剑敲了敲石墩，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当年他抢了剑格就跑，却把最重要的断刃镜留给了我。”
他指向庙内，石台上摆着完整的青铜镜，镜中倒映着无数剑招残影，“看看吧，这才是无常剑的真意——连自己的过去，都能斩断。”
林妄生走近铜镜，突然看见镜中浮现老疯子的身影，正跪在衡山剑庐的废墟前，怀里抱着襁褓中的自己，颈间挂着半块玉佩。
画面一转，变成红姑在竹林中舞剑，每一招都带着血色，而她脚下，是堆积如山的玄阴教尸体。
“镜中能照见过去，却改不了未来。”
瘸子突然起身，断剑在手中旋出十三道残影，“无常剑的终极，是斩尽自己的‘常’——你以为自己是林家余孽，是衡山弃徒，却不知这些身份，都是可以斩断的枷锁。”
他将断剑抛给林妄生，剑身上刻着与镜中相同的残影：“去断刃崖底，那里沉着衡山剑庐的‘无常剑主’，当年老疯子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祖。
他的尸身被玄阴教下了蚀骨毒，却凭一口剑气压着毒火，等了十年。”
庙外传来夜枭的叫声，瘸子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滴在断刃上：“玄阴教的蚀骨散，当年我替老疯子挡了三掌。
小崽子，若你能从剑主尸身里取出‘逆天命’剑穗，或许能救活红姑那丫头……”话未说完，他突然倒地，琉璃眼罩滚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眼窝。
林妄生捡起断剑，发现剑柄处刻着“断常”二字，与他的“妄生”剑正好相配。
断刃崖下传来水流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月光照亮悬崖小径，林妄生握着两把断剑，感觉体内的热流不再紊乱，反而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当他踏碎第一块松动的山石时，听见谷底传来剑鸣，仿佛无数剑灵在呼唤。
而怀中的镜碎片，此刻正与崖底的断刃镜遥相呼应，在他眼前展开一幅血色画卷：红姑的红鞋浸在血里，老疯子的铁剑插在坟头，瞎子的糖葫芦落在鬼市废墟，而他自己，正握着断刃剑，走向一个连无常都无法预料的未来。
山风掠过，断刃剑上的“妄生”二字突然发出微光，与剑格的断刃残花连成一线。
林妄生忽然明白，无常剑的真谛从来不是变化多端，而是在万千变化中，守住自己心中的“常”——或许是复仇，或许是守护，又或许，是让这被鲜血浸透的江湖，重新照进一丝天光。
断刃崖底的水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倒立的剑冢，万把断剑插在水中，形成诡异的剑阵。
林妄生深吸口气，握紧断剑，踏入冰冷的溪水。
剑穗上的铜铃在寂静中发出清响，惊起水面无数剑影，而他知道，在这剑冢深处，藏着衡山剑庐最大的秘密，也藏着能改变他命运的关键——逆天命剑穗，以及，那个被剑气压了十年的剑主亡魂。
溪水没过膝盖，断剑在水中划出无声的波纹。
林妄生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红姑的笑声，抬头却只看见飘落的红叶，红鞋形状的叶片落在水面，随波逐流。
他知道，红姑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就像老疯子和瞎子，这些衡山剑庐的疯子们，用各自的方式，在这吃人的江湖里，为他劈开一条血路。
剑冢深处，青铜剑主的身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他的衣袍己被毒火侵蚀，却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
林妄生走近时，发现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完整的无常剑——剑格与剑刃严丝合缝，断刃残花的纹路在剑身上流转，像活过来的赤练蛇。
“小辈，可是来取逆天命？”
剑主的声音像从剑鞘中溢出，带着十年的剑气，“先接我三招，若能让剑出鞘，便算你有资格。”
第一招劈来时，林妄生本能挥剑，却发现自己使的是玄阴教的“赤练斩”。
剑主的瞳孔闪过惊讶，第二招竟变成衡山的“流云式”，却在中途分裂成三种变化。
林妄生突然想起瞎子的话，不再试图控制招式，任由体内气机流转，断剑在手中突然变长，化作老疯子的铁剑、红姑的竹枝、瞎子的断刃，甚至是玄阴教的九环刀。
“好！”
剑主大笑，第三招尚未使出，无常剑突然发出清鸣，剑穗上的“逆天命”三字在水中倒影，竟与林妄生颈间玉佩的纹路完全重合。
剑鞘应声而落，露出锋芒毕露的剑身，而剑主的身影，也在剑气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话：“记住，逆天命者，必先断己命。”
溪水突然沸腾，万把断剑在水中竖起，形成指向天空的剑阵。
林妄生握着无常剑，感觉经脉里的热流化作千万条细流，每一条都对应着不同的剑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跟着老疯子学半吊子剑法的少年，而是真正的无常剑传人，肩负着衡山剑庐的血海深仇，以及，改变这江湖无常的使命。
断刃崖顶，红姑坐在竹枝上，看着谷底升起的剑气，红鞋轻轻点着节奏。
她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与林妄生的那半块一模一样，断刃残花的纹路在月光下闪烁。
远处，玄阴教的灯笼再次亮起，却在看见谷底的剑阵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老疯子，你当年捡的小崽子，如今可是真成了妄生剑主呢。”
红姑对着夜空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玉佩背面的小字——“妄生妄生，逆命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