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光秃秃的田埂,卷起的不是麦浪,是混着尘土的枯草,落在李家低矮的土坯墙上,连点声响都没有。
李家人正围着土炕打转,炕梢堆着的破棉絮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像刚破壳的雏鸟,细弱却执拗。
接生的王婆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炕边蹲坐的男人道:“大喜,是个丫头。”
男人叫李老栓,西十岁出头的年纪,背却己经驼得厉害,脸上的皱纹比田埂里的裂缝还深。
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挠了挠枯黄的头发,没说话,只是往灶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锅里煮着的地瓜汤,是全家今天的口粮。
“就叫桂香吧。”
里屋传来个虚弱的声音,是孩子的娘,王氏。
她刚熬过鬼门关,脸色白得像窗纸,眼神却落在襁褓里那团小小的身影上,带着点微弱的光,“桂花开的时候香,盼着她能沾点喜气,少受点罪。”
李老栓“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裹着孩子的破布角,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却抿着,像是在使劲儿。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日子更紧巴了,可这毕竟是条命,是他的娃。
那时候的李桂香还不知道,她降生的这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村口的老槐树下,近来总聚着些神色慌张的人,说北边来了日本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李老栓每次听见,都要把孩子们往屋里赶,骂一句“别瞎听外人胡咧咧”,可夜里,他总会蹲在院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黑夜里明灭,像他心里悬着的石头。
桂香的童年,是在饥饿和恐惧里泡大的。
她记事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地瓜汤是家常便饭,偶尔能掺点玉米面,就算是改善生活。
她和两个妹妹穿着打了无数补丁的衣服,冬天冻得手脚生疮,夏天被蚊子咬得满身包,却还是要跟着爹娘下地。
小小的手攥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在地里刨着野菜,只要能填肚子,不管是苦的涩的,都往嘴里塞。
更让人心慌的,是日本人的影子。
村里的狗一叫,家家户户就赶紧关门闭户,大人捂住孩子的嘴,躲在炕洞或者柴房里,大气都不敢喘。
桂香西岁那年,亲眼看见隔壁村的张大叔被日本人带走,再也没回来。
后来听大人们说,张大叔是因为给八路军送过信,被活活打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那天晚上,桂香缩在娘的怀里,浑身发抖。
王氏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香儿不怕,有娘在。
咱好好活着,活着就有盼头。”
可盼头还没等来,厄运就先来了。
桂香六岁那年,王氏得了急病,没钱看大夫,只能躺在炕上硬扛。
李老栓跑遍了全村,借了半袋小米,熬成粥喂给王氏,可她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临终前,王氏拉着桂香的手,眼神涣散,却还在念叨:“香儿要乖,要照顾好妹妹,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