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就如此
莲花楼静静停在岸边,屋檐上淌下的水珠连成线,将楼外的世界晕染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李莲花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用药杵捣着药,动作闲适,仿佛这天地间的风雨都与他无关。
李相夷本是要他去西顾门住的,却被他拒绝了。
有些事情总该有个了断,也不应该让相夷牵扯进来。
“吱呀——”一道略显突兀的推门声打破了宁静,带着一身寒气与湿意的谢淮安走了进来,玄色的锦袍下摆沾了些泥水,却丝毫不减他迫人的气势。
他身后的随从悄无声息地守在门外,将雨幕隔绝在外。
熟悉的墨汁味很快地盖过莲花楼中掺着药味的莲花香。
李莲花捣药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顿,他垂眸盯着罐中的药粉,睫毛颤动如被雨打湿的蝶翼,却强撑着没抬眼。
他的声音带着雨后般的温润,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疏离:“客人若是避雨,楼里尚有干净的茶。
若是寻医,还请另寻高明,在下这莲花楼,只医有缘人。”
谢淮安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李莲花纤瘦的背影上。
他缓步走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声音冷冽如冰:“李楼主这话说的,倒是将天下人都拒之门外了。
本官倒要看看,与李楼主有缘,需是何等人物?”他刻意加重了“本官”二字,朝堂上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李莲花这才缓缓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原来是谢大人,失敬失敬。
只是在下观大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当是无恙。”
谢淮安走近半步,一扫楼内的陈设,视线最终停在李莲花苍白的脸上。
他能清晰闻到李莲花身上的药香,混着一丝极浅、极干净的莲香--那是属于坤泽的、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信香,也是他三年来魂牵梦萦的味道。
“你这莲花楼,倒是比传闻中的更雅致。”
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药渣,侧身对着他:“谢大人说笑了,不过是间破楼,能遮风避雨罢了。”
谢淮安目光像带着钩子,落在窗边那盆白荷上-—粗陶盆边缘缺了个角,是被他当年失手摔的,缺口处还留着道浅痕。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语气却装作闲聊风物:“扬州的雨养东西,连荷都比长安精神。”
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偏要扯出抹笑来。
李莲花沏了茶,青瓷杯沿泛着热气,他推过去时,指尖离谢淮安的手刻意留了半寸距离。
“大人怎么有空来扬州?”他垂眸看着杯中浮起的茶叶,声音温得像化开的春水,却没半分暖意,“京里事务不忙?”谢淮安呷了口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躁意。
他目光从白荷移到李莲花脸上,那双眼曾映过只对他的爱意,如今只剩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来办点事,顺便……找找旧人旧事。”
他故意将“旧人旧事”咬得重了些。
“扬州城大,旧人旧事多,谢大人恐怕得费些时日了。”
李莲花捏着茶杯的手指微顿,杯沿的热气熏得他睫毛轻颤。
他很快若无其事地转着杯子,杯底与案面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掩饰什么。
他指尖重重戳在案上那套旧茶具上,壶嘴那枚极小的“莲”字被指腹碾过,几乎要磨平。
“这套茶具,”他声音里的笑意彻底褪了,只剩下紧绷的冷硬,“看着倒像我从前见过的一套。
也是粗陶的,壶嘴刻着字,主人说……泡茶最香。”
李莲花的视线落在茶具上,又很快移开,快得像在躲避什么。
“大人怕是记混了。”
他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这是我去年从旧货摊淘的,粗陋得很,哪入得过大人的眼。”
谢淮安没接话。
楼里忽然静了。
檐角的水珠还在砸,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去路,闷在空气里,沉甸甸的。
谢淮安盯着李莲花,眼底的平和一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近乎狰狞的暗潮。
他看见李莲花垂着的眼,看见他刻意放松的肩,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记忆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
“李莲花。”
他开口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右手的青筋猛地跳了跳,几欲冲破皮肤。
他往前倾了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
“你一定要这样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他拼命压抑的疯狂。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伸手掐住眼前这张平静的脸,逼他承认,逼他记起,逼他把那些被丢掉的过往,一点点捡回来。
李莲花终于肯抬眼,眼底没什么波澜,他慢慢放下茶杯,杯底与案面相撞,轻得像声叹息,却在这凝滞的空气里,炸得人耳膜发疼。
“我本来就是这样,谢大人还想让我如何?”谢淮安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没到眼底,只扯动了嘴角,带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他攥紧的拳在袖中微微发颤,指节抵着皮肉,疼得清醒——他知道,再往前一步,这层脆弱的平静就要碎了,碎得连渣都剩不下。
“谢大人,你若是没什么事,请自便,在下这莲花楼要歇业了。”
可谢淮安却恍若未闻,一把拽过李莲花抵在桌边,将他困在自己的臂弯间,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李莲花,你别总想着逃。”
李莲花被撞的一声闷哼,却分毫不让的仰起脸,睫毛被他粗重的呼吸扑得发颤,眼底却凝着霜:“谢大人这是.……要仗势欺人?”喉间的低笑震得谢淮安胸膛发颤,他抓着李莲花肩膀的手突然发力,将他按倒在木桌上。
桌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仗势欺人?”他将李莲花的双手死死地按在桌上,像是要把这人拆吃入腹,“我偏要欺你,你能如何?当年你一走了之,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这笔账我总要和你算个清楚!”李莲花猛地偏过头,躲开他逼近的唇,却避不开他那缠上来的墨汁信香,避不开那双眼底翻涌的黑潮——那里有偏执的占有,有濒临失控的暴戾,更有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愫。
他的感受,真是可笑……“谢淮安,”李莲花咬着牙,强忍着腺体发烫带来的不适,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狠,“你真让我恶心……你真让我恶心”几个字一出口,拉回了谢淮安几乎不剩的理智,压得他心口刺痛,就连李莲花也愣了神。
然而莲花楼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最终被窗外飞来的一道剑气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