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雪寒夜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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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抱着那个冰冷的破碗,像一抹游魂般飘荡在回李记杂货铺的路上。

夕阳的残光吝啬地涂抹在青石板上,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赵把头塞给她的两个铜板,硌在掌心,带着陌生的体温,却烫得她心口发慌。

这点微薄的善意,在冰冷如铁的现实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黑夜。

赚钱?

赎身?

逃跑?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连碗面疙瘩都卖不出去,连几个地痞都对付不了……我还能做什么?

看来唯一的指望便是娘临终前留给原身当嫁妆的玉镯子了,原身娘啊,实在是对不起,只能把这唯一值钱的东西给当了。

此刻,在沈微眼中,李家那座低矮破败的院子不再是单纯的囚笼,更像是一个能暂时躲避外面风刀霜剑的、令人憎恶却又不得不依赖的蜗壳。

刚踏进后院那扇吱呀作响的小门,王氏的谩骂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死哪儿野去了?

送个针线要送一整天?

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王氏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三角眼里满是审视和不耐烦,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沈微失魂落魄的脸和她怀里那个显眼的破碗,“手里端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好啊!

还学会偷东西了?!”

“没…没有偷!”

沈微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把破碗藏到身后,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我自己……自己什么自己?!”

王氏根本不听她解释,两步冲过来,劈手就夺过沈微怀里的破碗。

看到里面那碗早己冷透、凝结成灰黄色硬块的面糊糊,她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秽物。

“呸!

什么腌臜东西!

还敢往家里带?

你个败家的小蹄子!

面粉哪来的?

是不是偷厨房的?!”

她厉声质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微脸上。

“不是!

是我…是我省下的口粮……” 沈微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慌忙辩解,下意识地想把手里攥着的两个铜板也藏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王氏那双精明的眼睛。

“手里藏的什么?!

拿出来!”

王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沈微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微吃痛,手一松,两枚小小的铜钱“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氏看着地上那两枚还沾着沈微手心汗渍的铜板,又抬头看看沈微瞬间惨白的脸,那双刻薄的三角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和贪婪取代。

她猛地甩开沈微的手腕,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兴奋而拔高变调,尖利得刺破耳膜:“好哇!

沈微!

你这个吃里扒外、胆大包天的贱骨头!

不仅偷家里的面粉出去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还敢私藏银钱?!

我说你怎么送东西越来越磨蹭,原来是躲着干这不要脸的营生去了!

我们李家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夫人!

我没有偷!

面粉是我省下的!

铜板…铜板是别人给的……” 沈微被这劈头盖脸的诬陷砸懵了,徒劳地试图解释。

“省下的?

别人给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

王氏根本不信,她弯腰飞快地捡起那两枚铜板,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天大的把柄,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

你还敢狡辩?!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这身反骨不给你打服了,你迟早要翻了天去!”

她越说越气,猛地扬起手,那根时刻不离身的鸡毛掸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沈微的胳膊上!

“啊!”

沈微痛呼一声,单薄的粗麻衣根本挡不住那尖锐的疼痛,胳膊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红肿的棱子。

“我让你偷!

我让你藏私!”

王氏像疯了一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抽在沈微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每一记都带着狂怒。

沈微无处可躲,只能死死抱着头,蜷缩起身体,承受着这无妄之灾。

疼痛、屈辱、巨大的冤屈和无处申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地上的灰尘,糊了满脸。

“住手!

吵吵什么!”

一个矮胖的身影闻声从主屋踱了出来,来者正是李有财。

他绿豆般的小眼睛扫过地上蜷缩哭泣的沈微,又看了看王氏手里攥着的铜板和那个破碗,脸上露出惯常的精明算计和一丝厌烦。

“怎么回事?”

王氏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指着沈微,唾沫横飞地控诉:“当家的!

你来得正好!

你看看这死丫头干的好事!

偷家里的面粉出去弄这脏东西卖钱!

还藏了私房铜板!

被我抓了个正着!

反了天了!”

李有财听完,小眼睛在沈微身上滴溜溜转了两圈,又掂量了一下王氏手里的两个铜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哦?

私藏银钱?

还偷东西出去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签了死契的奴才,人都是主家的,身上一根线,嘴里一粒米,都是主家的恩典。

敢藏私钱?

还敢偷盗主家财物?

这胆子,确实该好好教训。”

他顿了顿,绿豆眼里的精光一闪:“不过嘛……打坏了还得花钱治。

这样吧,” 他看向王氏,“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赶出去!

我们李家庙小,容不下这等背主忘恩的奴才!

她的身契还在,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是死是活看她的造化!

也省得浪费家里的米粮!”

赶出去!

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沈微头上!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有财那张冷漠算计的胖脸和王氏那得意的刻薄相。

寒冬腊月!

身无分文!

只有一身单薄的破衣!

被赶出去?!

这和首接判她***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行,我走,但我要先把我的行李收拾完” 说完,沈微转身向后院的柴房走去。

“行李,你有啥行李,你吃我们李家喝我们李家的,当家的仁慈,都没问你要钱,你不感激还想拿什么” 王氏叉着腰,一脸嫌恶,“赶紧给我滚!

看着就晦气!

再赖着不走,我让人把你扔出去!”

李有财背着手,转过身,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仿佛在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绝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沈微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哀求。

她明白了,定是王氏发现了那个玉镯子,不然不会那么心急赶她出门,他们人多势众,她势单力薄,硬刚没有丝毫办法。

到底该怎么办?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李家是魔窟,外面是吃人的冰窟。

她这只小小的蝼蚁,终究还是被碾碎了最后一丝希望。

王氏见她不动,更加不耐烦,尖声叫来铺子里一个伙计:“王二!

过来!

把这贱骨头给我扔出去!

扔远点!

别脏了我们李家的地界!”

那个叫王二的伙计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看着地上失魂落魄沈微,脸上有些不忍,但也不敢违抗主家命令。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道:“丫头,走吧……别犟了……” 说着,伸手去拉沈微的胳膊。

沈微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任由王二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哭喊,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任由王二将她拖出了那扇短暂“庇护”的后门。

“哐当——!”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被王二用力关上,隔绝了李家院子里最后一丝微弱的灯火,也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点渺茫的生路。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瞬间从西面八方穿透她单薄的粗麻衣,狠狠剐在皮肤上。

沈微猛地打了个寒颤,从麻木的绝望中被冻醒。

眼前,是京城深冬漆黑的夜幕,低垂压抑,没有一丝星光。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扫过空旷死寂的街巷,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天地苍茫,风雪如刀。

而她,沈微,一个身无分文、只穿着一身破旧单衣、被主家扫地出门的死契奴婢,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无情地抛掷在这寒夜中心。

寒冷,瞬间刺入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牙齿咯咯作响,***在外的皮肤如同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

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在寒冷的催化下变得格外尖锐。

该去哪里?

哪里能容身?

哪里……能活过今晚?

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绝望的麻木,求生的本能疯狂地尖叫起来。

她踉跄着,像喝醉了酒一样,在深及脚踝的冰冷积雪中,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试图寻找一个能稍微躲避风雪的角落。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刺骨。

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就在她枯黄的头发和单薄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白。

视线开始模糊,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

意识也开始昏沉,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时,一道微弱的、橘黄色的暖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根稻草,在不远处一个狭窄的巷口摇曳着映入她模糊的视线。

那是一个……卖馄饨的简陋小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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