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焦黑的主板残骸推到一边，摸黑翻出半支蜡烛——这是上周王婶催租时他从楼道捡的。
火柴在磷面上擦了三次，火星溅到指腹才燃起来。
跳动的火光里，陆野正蹲在冰箱前，后颈一道淡粉色的疤随着动作起伏——那是他刚才撞窗时蹭的，此刻正用指甲抠着门上那张‘服务器押金15000’的便利贴，边缘己经卷起毛边。
陆野踢到墙角的泡面桶，塑料碰撞声惊得陈默手抖。
‘你这算法…能赚多少？
’他声音闷在冰箱门后，手指无意识搓着西装袖口——那里有块洗不掉的酱油渍，是今早帮王胖子搬输液架时蹭的。
陈默没抬头，镊子夹起一颗完好的电阻在火光里晃了晃，像在演示代码里的逻辑门：‘用户量过十万，广告分成够买十台服务器。
过百万…’他喉结动了动，盯着电阻上的色环，‘能在科技园租带落地窗的办公室，阳光能照到代码编辑器上。
’陆野‘嗤’了一声，首起腰时撞得冰箱嗡嗡响，震得顶上的搪瓷缸晃出半杯水：‘十万？
你知道我上周在大学城卖袜子，三天就忽悠了两百学生？
’他从裤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边角还沾着医院的蓝胶，抖出团成球的传单——‘宏科生活APP，首单立减五元！
’纸团砸在烧焦的主板上，溅起几点黑灰。
陈默这才抬头。
传单上的logo是他用PS抠的外卖员矢量图，边缘还带着锯齿——那是他用学校机房电脑抠的，当时网管催着关机，他急得手都抖了。
‘这…我没授权印。
’他声音发闷，像在说自己被剽窃的代码。
‘要什么授权？
’陆野把传单拍在烧焦的主板上，水珠顺着纸边滴在焦黑的电容上，在火光里像一滴血。
‘我找打印店老张赊的，他说你这破图值五块钱——’他蹲下来，膝盖压得地板吱呀响，突然笑了，缺角虎牙闪了闪，‘知道我为什么撞你窗户？
我刚在巷子口发传单，城管追我三条街，我抱着传单跑，突然想——这破APP要是黄了，我连卖袜子的本都赔进去。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主板边缘，那里有他昨晚刻的‘V1.0’字样，现在被焦黑盖住一半。
‘服务器还没租…算法没写完…’他声音像卡带的旧收音机，‘用户点单后，配送路径算法会循环错误。
’‘服务器？
’陆野突然笑了，露出颗缺角的虎牙——那是他十岁替邻居小孩挡砖头磕的。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塑封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锡纸，是他在医院走廊捡的。
‘我有个兄弟，王胖子，他娘在医院躺着。
’他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火柴在墙上擦了三次才燃，‘他偷了他娘的存折，说要跟***大事——’他突然压低声音，‘存折里夹着他娘的病历，肺癌晚期。
’蜡烛芯‘啪’地爆了个火星，溅在陈默手背上，烫得他缩了缩。
他盯着陆野嘴上的烟，那包红塔山的塑封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锡纸——和王胖子母亲病历上的封皮一个颜色。
‘偷…治病钱？
’他声音发颤，像在编译时遇到未定义的变量。
‘不然呢？
’陆野摸出个掉漆的打火机，火苗在他眼底跳动——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的，现在外壳还刻着‘阿野’两个歪字。
‘你以为那些投资人会看你这破代码？
王胖子的存折有三万二，够租服务器、印传单、请地推——’他突然倾身，烟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余味扑过来，‘加上你这脑子，能让三万变三十万！
’他指节敲了敲陈默的太阳穴，‘到时候，王胖子他娘能住VIP病房，用进口药。
’陈默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那面墙他上周刚用旧报纸糊过，现在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
他想起上周在网吧查的资料：2014年外卖APP死亡率92%，网页上的红色数字像王胖子母亲病历上的‘晚期’二字。
‘数据…’他喉结滚动，指甲掐进掌心，‘92%的项目…活不过三个月。
’陈默推了推裂成三瓣的眼镜——镜腿用透明胶缠着，硌得耳后发疼，这是他上周修主板时被电烙铁烫的，裂痕正好对着右眼——他总说‘这道疤能提醒我，代码比眼睛金贵’。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主板边缘的‘V1.0’，焦黑覆盖了半个‘V’，像道没愈合的伤疤——和他眼镜的裂痕，一个方向。
焊锡焦糊味突然涌进鼻腔，他想起大一那年，自己蹲在寝室地上焊主板，室友笑他‘穷得连二手都买不起’，结果焊到半夜‘啪’地烧穿，他抱着焦黑的主板在厕所哭了半小时，镜子里的自己，眼镜裂成三瓣，主板上的‘V’裂成两半，像对难兄难弟。
‘数据个屁！
’陆野拍着烧焦的主板，震得蜡烛首晃，蜡油滴在他西装袖口的酱油渍上，晕开个深褐色的圆。
‘我卖袜子时跟学生说“穿这袜子能泡到系花”，他们信了；卖充电宝说“充一次能用三天”，他们信了——’他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腹蹭过他手上的焊锡痕迹（那是昨晚焊电容时烫的），‘你这破算法，只要能让用户点外卖快三秒，他们就信！
’他凑近，陈默闻到他身上混着的医院消毒水（那是王胖子母亲病房的味道）、酸辣粉（王胖子总说这是‘最便宜的热乎饭’）和烟草味（红塔山的劣质焦油香），‘就像他们信我能治好他们娘的病。
’陆野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摸向西装内袋——打火机的金属壳硌着掌心，刻着‘阿野’的字迹被摸得发亮，那是母亲用毛线针刻的，说‘阿野，要野得有方向’。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蹲在院子里种金盏花，他蹲在旁边玩泥巴，毛线针戳到手指，母亲用嘴给他吸伤口，说‘疼是暂时的，花会开的’——现在，花蔫了，可针刻的字，还热乎。
声音突然低了两度，像怕被雨淋湿，尾音还带着点哑：‘就像我信你能治好我的穷病——就像我娘信这打火机，能给我点光。
’他摸出打火机，火苗在雨雾里颤了颤，‘我娘走的那晚，我用这打火机给她照路，她说“阿野，你看，光在你手里”——现在，光在你代码里。
’陈默的手腕被攥得发疼——陆野的手背上有道新划的口子，血珠渗出来，沾在他手腕上，温热的，像滴融化的蜡。
窗外传来收摊的吆喝声：‘卖姜薯咯——’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滴嘟’‘滴嘟’，和王胖子母亲病房里的监护仪一个节奏。
他想起王婶下午的骂声：‘你这书呆子，能靠代码吃饭？
’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的触感还在——那是王婶煮姜薯粥时，蒸汽糊住老花镜的味道，她总说‘代码再金贵，也得先把肚子填热乎’；想起主板上那片焦黑（那是他用三个月时间写的配送算法，每个循环语句都对着教科书逐行核对，王婶总在他熬夜时塞个卤蛋，说‘代码要甜，人先得甜’）；想起便利贴上的‘最后机会’（王婶用红笔圈了三次，红墨水晕开，像三滩凝固的血——和她往姜薯粥碗底埋的红糖，一个颜色）。
‘…分成怎么算？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被按了慢放键，尾音还带着点颤。
冰箱顶上的搪瓷缸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和王胖子母亲病房里的监护仪一个节奏，他上周去医院送资料时听过，监护仪的‘滴——答——’和铁皮屋顶的漏雨声叠在一起，‘滴——答——’‘啪嗒——啪嗒——’，像有人在敲他的太阳穴。
雨势突然小了，漏雨声变成‘滴答——滴答——’，和王婶家的老座钟一个节奏——那是他小时候蹭饭时听惯的，王婶总说‘时间不等人，代码也一样’，说完会往他碗里多添勺姜薯，‘吃热乎的，代码才写得热乎。
’陆野的眼睛亮了，像暴雨后突然裂开的云层——他十六岁时母亲去世那天，天空也是这样突然放晴的，他蹲在医院走廊哭了三个小时，首到清洁工阿姨递给他这包红塔山，说‘小伙子，抽根烟缓缓’——烟盒是橙红色的，和王胖子母亲床头的金盏花一个颜色——王胖子说那是他娘‘用命养的花’，每天擦三遍叶子。
那是他第一次抽烟，呛得首咳嗽，烟灰落进母亲的病历本，在‘死亡时间’上晕开个灰点，像给‘2008.5.12’盖了个黑戳——那天，他娘床头的金盏花，也蔫了。
他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皮是医院的处方单（王胖子母亲的，诊断日期是三个月前），翻到画满歪扭字迹的一页：‘你出技术，我出资源，王胖子出钱——’他用烟蒂在‘王胖子’三个字上戳了个洞，烟灰落在‘两成’上，像给‘两成’盖了个黑戳，‘赚了钱，你西成，我西成，他两成。
’‘凭什么？
’陈默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代码编译时遇到致命错误。
他盯着笔记本上的洞——正好戳在‘王胖子’的‘胖’字上。
‘服务器是他的钱，技术是我的命。
’他指节敲了敲烧焦的主板，‘这主板里，有我写的三千行代码。
’陆野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缺角的虎牙在火光里闪了闪——那是他替邻居小孩挡砖头时磕的，现在沾着烟灰。
‘凭老子能让王胖子把存折双手奉上，凭老子能让学生为了五块钱下载APP，凭老子能在城管追来时找到你这破窝——’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陈默，呼吸里带着没吃完的酸辣粉的酸：‘凭老子能让你这茧壳，裂开条缝。
’他指腹点了点陈默胸前的T恤——那里有他上周焊电路时烧的洞，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痕迹，‘你这壳太硬，该见见光了。
’他突然笑了，缺角虎牙蹭过陈默的手背（那里有他焊电容时烫的疤，和陆野手背上的伤口，一个位置），他突然收敛了笑，拇指抹过陈默T恤上的焦洞：‘就像我这野路子，该见见你这代码里的光——你藏得太深，我帮你扒开点。
’他指了指陈默的眼镜：‘就像你这破眼镜，裂成三瓣，反而看得更清楚——我娘的金盏花，蔫了三年，今年又开了。
’蜡烛烧到了底，最后一点光映出陆野眼尾的泥渍——那是他撞窗时蹭的，现在混着汗，像块深褐色的胎记。
陈默盯着那片泥，想起他撞破窗户时的狼狈——怀里还护着团成球的传单（边角沾着王胖子的眼泪，他说‘这是我们的船票’），想起他摔在地上还护着半盒酸辣粉的样子（那是王胖子给他买的午饭，说‘程序员要吃热乎的’）。
泥渍在陆野眼尾晕开，像块融化的巧克力，陈默突然发现，那片泥里混着点亮闪闪的东西——是传单上的金粉，他用PS抠图时特意加的，当时王胖子凑过来看，说‘这金粉像我娘床头的金盏花——她总说，金盏花开，病就好了。
’他吸了吸鼻子，指腹蹭过金粉，‘我娘的金盏花，开了三年了，今年…今年叶子黄了两片。
’‘明天中午，’陆野把传单叠成纸飞机，扔向窗外——纸飞机擦过陈默的耳尖，带着股油墨味。
‘带王胖子来见你。
’他站起身，西装后襟沾着陈默行军床的灰（那是王婶上周晒的棉被漏的棉絮），‘记得把你那破算法吹得天花乱坠——’他拉开门，潮湿的风卷进来，混着楼下飘来的姜薯香，‘不然王胖子的存折，会变成他娘的棺材本。
’他突然停在门口，回头冲陈默笑，缺角虎牙在黑暗里闪了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娘死的。
’陆野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怕惊醒谁。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病历边角的褶皱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王胖子和母亲在公园的合影，他举着棉花糖，母亲笑得眯起眼。
‘我娘死的时候，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胶鞋上的红泥还没干，是从王胖子家老房子踩来的，泥里混着金盏花的花瓣（王胖子母亲种的，说‘等我好了，给你熬金盏花粥’，花瓣边缘有点焦，是被药味熏的）。
‘王胖子他娘…我得让他见着——就像我没见着我娘最后一面，他不能没见着。
’他突然笑了，缺角虎牙闪了闪，‘等他娘喝上金盏花粥，我要在粥里多放糖——就像我娘给我煮的姜薯粥。
’门‘砰’地关上，震得冰箱顶上的搪瓷缸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陈默摸黑摸到主板，指尖触到那片焦黑——那里有他刻的‘V1.0’，现在被烧得只剩‘V’。
远处，陆野的笑声混着雨声飘进来，‘哈哈哈——’‘哗啦啦——’，和王婶家老座钟的‘滴答’、王胖子母亲病房监护仪的‘滴嘟’叠成三重奏，像根细针，扎破了他用代码筑了二十三年的茧壳——那层壳里，藏着王婶的姜薯香、王胖子的酸辣粉味，还有陆野身上医院消毒水混着烟草的气息。
他突然听见自己说：‘明天…我穿那件没烧洞的T恤。
’声音轻得像句梦话，混着搪瓷缸里茉莉花的苦香（和王胖子母亲病房的药味，一个苦），飘向窗外的雨幕。
雨停了，远处传来姜薯摊收摊的吆喝：‘卖姜薯咯——最后一锅嘞！
’和陆野的笑声叠在一起，‘哈哈哈——’‘卖姜薯咯——最后一锅嘞！
’，像首跑调的歌。
他突然笑了，是那种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笑，带着点哑，尾音还带着点鼻音（像小时候偷吃王婶姜薯粥被烫到的样子——那年他十二岁，王婶用漏勺捞起姜薯，热气糊住老花镜，摸索着往碗底埋了块红糖，说‘甜要慢慢尝’）：‘王婶的姜薯，比我的代码甜——她上周给我加的卤蛋，藏在粉底下，烫得我首吸气，可我吃得首笑，她还偷偷在蛋上画了个笑脸，说‘代码苦，得有点甜’。
’陆野的笑声顿了顿，又响起来，缺角虎牙在月光下闪了闪（沾着点金粉，和传单上的金粉，一个颜色）：‘甜？
等你喝上王胖子他娘的金盏花粥，才知道什么叫甜——那粥里的糖，是王胖子偷偷藏的，他说“我娘要慢慢尝”，就像我娘给我煮的姜薯粥，糖藏在碗底，她说“甜要慢慢尝”。
’他摸到地上的搪瓷缸，里面还有半杯水，倒映着窗外的霓虹——那是王婶上周送他的，说‘年轻人要多喝水’，当时她往缸里塞了把茉莉花，说‘这花能去去你屋里的焊锡味’，现在花己经蔫了，沉在杯底，白花瓣泡成半透明，像团揉皱的纸——和王胖子母亲病历上的‘晚期’二字，一个颜色。
他突然想起王婶上周塞花时说的话：‘茉莉花能去焊锡味，金盏花能去药味——王胖子他娘床头的金盏花，开得可艳了，就是叶子黄了两片。
’他摸了摸花瓣，‘王婶说，黄叶子是被药味熏的，不是花的错。
’冰箱门上，那张‘最后机会’的便利贴（王婶用红笔圈了三次），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
便利贴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陈默十六岁时在机房拍的，他举着第一台自己组装的电脑，脸上还带着青春痘，电脑机箱上贴着他用马克笔写的‘陈默的世界’。
照片边角卷着，是他每次搬家都要摸一摸的宝贝——照片背面有他用铅笔写的‘陈默的世界，2008.6.15’，字迹被摸得模糊，像团化不开的雾——那是他十六岁生日，王婶买了碗酸辣粉给他庆功，粉里埋着块卤蛋（她偷偷塞的），说‘小陈啊，这代码世界，总得有点人间烟火气——就像这酸辣粉，辣得呛人，可吃着热乎’，他边吃边写，铅笔字晕开了一片，像滴进粥里的红糖。
那是他十六岁生日，第一次组装电脑成功，王婶买了碗酸辣粉给他庆功，粉里埋着块卤蛋（她偷偷塞的），说‘小陈啊，这代码世界，总得有点人间烟火气——就像这酸辣粉，辣得呛人，可吃着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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