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规则的阴影
陈升在头痛中准时醒来。
6:15 AM，星期三。
天花板上的裂纹依旧。
他熟练地调整呼吸，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苦涩。
七十西次了，身体的适应力己经强得可怕，但精神的折磨也在无声累积着。
苏念从卫生间出来，带着熟悉的香味和完美的女友式微笑。
“醒啦？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和第七十三次，一字不差。
陈升用同样的微笑回应：“嗯，做了个很长的梦。”
流程启动，分秒不差。
他知道接下来十分钟内，她会抱怨一句烤面包机又卡住了，然后发现冰箱里的牛奶只剩半盒……这些都是循环剧本中写好的台词。
然而，在早餐桌上，当苏念伸手去拿果酱时，她的指尖却越过了每次都选的蓝莓酱，落在了旁边的草莓酱上。
陈升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紧。
偏差！！
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差。
可能只是她今天突然想换换口味。
但在重复了七十西次、分毫不差的剧本里，这一点点不同，如同精密钟表里突然出现的一粒微尘，让陈升的整个神经骤然绷紧。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苏念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她熟练地将草莓酱涂抹在面包上，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今天怎么想起吃草莓酱了？”
他状似随意地问，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苏念歪了歪头，自己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就……突然想吃了。
感觉今天应该是草莓味的一天？”
她的语气轻松，带着女孩特有的、无逻辑的可爱。
但陈升的心却沉了下去。
“感觉今天应该是……”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是循环系统出现了漏洞，还是……苏念的潜意识，开始对重复的设定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免疫或即兴发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
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任何过度的反应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这一天，陈升按照“Phase C-2”计划行动。
他再次偶遇了苏念，在地铁站台的广告牌下。
按照剧本，他应该就广告上的艺术展信息与她展开一段关于现代艺术的对话——这是他研究过她的社交媒体后，确定她会感兴趣的话题。
他走上前，正准备开口。
苏念却先他一步，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他从未在“初次”相遇中见过的、狡黠的光芒。
“又是你。”
她说，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带着点玩味的陈述，“我们是不是……太有缘分了点？”
陈升的呼吸一滞。
剧本里没有这句对白！
在之前的循环里，此时她应该露出惊讶而礼貌的表情，等待他开启话题。
他迅速调整状态，维持着“完美陌生人”的从容微笑道：“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或许是有缘呢。”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艺术展。
苏念却笑了笑，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速写本：“你是画家？”
“插画师。”
陈升纠正，心里警报微鸣。
她的主动进攻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
“哦……”她拖长了语调，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那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方式，认识女孩子？”
尖锐，首接，完全出乎意料。
陈升感到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意识到，今天的苏念，似乎被注入了一些不属于初始设定的敏锐和……攻击性。
是因为他上一次循环的接触过于成功，留下了某种“残留印象”？
还是循环系统本身的不稳定，导致了NPC（在他眼中，其他所有人都是NPC）行为的随机波动？
他必须更谨慎。
“我只画我感兴趣的事物。”
他避重就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铁轨，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人，或者风景。”
这个回答似乎起到了效果。
苏念眼中的探究稍微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反向吸引的好奇。
她不再追问，转而顺着他提起的艺术展话题聊了下去。
对话继续进行，甚至比预想中更热烈。
但陈升的心始终悬着。
他像一个在雷区跳舞的人，每一步都必须精准，因为他不知道下一脚会踩到什么。
分别时，苏念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陈升的脑海里炸开。
熟悉？
规则不允许她感到熟悉！
每一次循环，对她而言都应该是全新的第一次！
他几乎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
“是吗？”
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说道，“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苏念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挥手告别。
陈升站在原地，看着她汇入人流，消失在地铁站口。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射下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偏差在扩大。
从果酱的选择，到对话的主动性，再到“熟悉感”……这些细微的裂痕，是否预示着这个循环监狱开始出现破绽？
是希望的曙光，还是系统崩溃前更危险的征兆？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虚假的蓝天，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如果循环并非他想象中那样绝对稳定，如果苏念并非完全受控于重置……那么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完美攻略”，都可能在一个随机的偏差下，全盘崩溃。
更让他心悸的是，在苏念说出“熟悉”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翻涌起来的，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一丝……不该有的、卑劣的欣喜。
第七十西次循环，在看似顺利的表象下，投下了第一道浓重的、关于规则本身的阴影。
陈升知道，他面临的，不再只是一场求爱游戏。
而是一场与时间、与规则、与他自己内心魔鬼的生存战争。
而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