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晚正蹲在地上,给书架底层的线装书套防尘袋,听见脚步声便头也不抬:“我说过,民国信不卖。”
他把镇纸放在柜台上,铜面映出她垂着的眼睫,声音比上次温和些:“路过旧货摊,见这上面刻着‘晚’字,想着或许和书社有关。”
林照晚瞥了眼那字,是机器刻的粗劣宋体,和爷爷手书的蝇头小楷天差地别,却还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面,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这人总能精准地撩拨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偏又带着“拆老巷”的原罪。
“谢了,不过用不上。”
她起身时带倒了半摞宣纸,郁瑾迟伸手扶住,指腹擦过她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两人同时缩回手,他低头看自己的皮鞋,她转身去够高处的浆糊罐,耳廓却悄悄红了。
之后他来得愈发频繁。
有时带块老怀表,说齿轮卡住了想找她看看(其实她只懂修书);有时拎着巷口新开的绿豆汤,推说买多了;最过分的是上周,竟搬来一盆快枯死的茉莉,“听说你会养花”——明明前天才见她把仙人掌养得烂了根。
林照晚嘴上嫌他烦,却在他第三次来借放大镜时,把爷爷留下的黄铜款放在了柜台上;在他说“老巷的青石板该换防滑的”时,冷不丁插一句“东头第三块有个月牙形的凹,是民国时拴马桩磨的”。
这天傍晚,她正在整理匿名邮包,指尖触到个熟悉的牛皮信封——收件人写着“瑾先生”,地址是城东的建筑设计院。
她动作一顿,拆信刀划开信封时,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信是打印体,只末尾有行手写的小字:“十年前图书馆的《小王子》,你还留着吗?
那天我等了很久。”
林照晚捏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
十年前的图书馆、《小王子》、未赴的约……这些词像针,扎得她指尖发麻。
按规矩,她该明天一早就送去,可此刻,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次日午后,她终究还是抱着邮包站在了设计院楼下。
玻璃幕墙映出她局促的身影,手里的牛皮信封仿佛有千斤重。
电梯停在18层,前台领着她往总裁办公室走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高跟鞋的回响。
“郁总正在接电话。”
前台轻叩门,林照晚顺势往里瞥了眼——宽大的办公桌后,郁瑾迟正侧对着她,指间夹着支钢笔。
而他手边摊开的,赫然是一本磨破了角的《小王子》,封面内侧,贴着片早己干枯的西叶草。
那是她当年夹在信里,给“瑾”的。
林照晚的呼吸瞬间滞住。
前台刚要通报,她突然转身就走,差点撞上走廊的盆栽。
手里的信被她攥得变了形,油墨印的“瑾先生”三个字,洇开了一小片。
她没看见,办公室里的郁瑾迟挂了电话,目光追着她的背影落在门口,又低头看向那本《小王子》,指尖轻轻抚过扉页上模糊的指痕——那是十年前,他在图书馆捡到这书时,上面就有的,像有人反复摩挲过“瑾”这个名字。
傍晚郁瑾迟来书社时,林照晚正对着那盆被她救活的茉莉发呆。
他没提设计院的事,只从包里拿出个相框:“找到张老照片,你看是不是书社早年的样子?”
照片里的“晚来书社”门口,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本《小王子》。
林照晚的瞳孔骤缩——那是十岁的自己。
“这是……我祖父的相册里翻到的。”
郁瑾迟的声音很轻,“他说,当年总见个小姑娘蹲在书店门口看书,像只守着糖罐的猫。”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有细碎的光,“那本《小王子》,你后来找到了吗?”
林照晚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
夕阳从窗棂漏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像很多年前,图书馆窗下那个白衬衫少年,眼里的光。
她忽然想起今早那封信,喉头发紧,却终究只是别过脸:“早丢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那盆茉莉,往窗台上挪了挪:“阳光够了,该开花了。”
林照晚望着他的侧影,手里的匿名邮包硌得掌心发疼。
她知道,有些秘密像书里的夹层,藏不住太久。
而此刻,她和他之间那层薄薄的纸,仿佛就快被夕阳烤得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