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五月。北方的风带着些微暖意，却吹不散槐底村上空那股浓得发腻的香气。
林三水挑着货担，踩着满地惨白的槐花瓣，一步步走进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记的偏远山村。
他额角渗着汗，不是累的，是心里发慌——三个月前，他亲哥林大山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位小哥，打哪儿来？"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
见林三水是生面孔，眯着眼上下打量。他身后那棵老槐树粗得要两人合抱，
枝桠上挂满了惨白的槐花，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像在下一场无声的雪。"寻我哥，
林大山，也是个货郎。"林三水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张画像，"三个月前在这儿丢的，
大爷见过他不？"老汉的眼神倏地躲了一下，慌忙摆头："没见过，没见过。
"他往林三水身后瞅了瞅，压低声音，"我说你赶紧走吧，
这村......不是外人该待的地方。""为啥？"林三水追问。"别问！
"老汉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往村里走，"天黑前必须出村，不然......"他没说下去，
背影很快消失在错落的土坯房后。林三水皱起眉。这村子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门缝里探出头的脸，也都眼神躲闪，像见了鬼似的。
只有那棵老槐树，开得肆无忌惮，香气浓得让人头晕，仔细闻，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腥甜。
他挑着担子往里走，想找个地方歇脚。村东头有座破庙，屋顶塌了一半，
神像的半边脸都没了，倒还能遮遮风。刚把担子放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个瘸腿老汉，裤脚沾着泥，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
正是刚才村口那老汉。他这会儿脸色发白，喘着气说："你咋还没走？""我哥在这儿丢的，
我得找着他。"林三水递过去块糖，"大爷，您就跟我透个底，这村到底咋了？
"老汉没接糖，盯着他手里的画像看了半晌，
忽然叹了口气："你哥......怕是被'槐姑娘'看上了。""槐姑娘？
""就是那棵老槐树下的......东西。"老汉往西边瞥了眼，声音抖得像筛糠，
"咱这村叫槐底村，就因那棵老槐树得名。百年前，树下埋着个姑娘，叫阿槐，
被人当成妖女沉了潭。打那以后，每年槐花开，她就......就来要人。
"林三水笑了笑："大爷，我不信这些。""信不信由你！"老汉急了，
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草纸，塞给他，"这是前儿个在槐树下捡的，你自己看吧！"说完，
一瘸一拐地跑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林三水展开草纸，上面用朱砂画着顶花轿，
没有窗户，轿帘上绣着几朵槐花，红得像血。他正看着，忽觉一股寒气从后颈窜上来，
抬头一看，日头明明还挂在天上，破庙里却暗得像黄昏。
"哗啦——"庙门不知被什么风刮得猛地关上，铁链拖地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咔啦，
咔啦"，慢悠悠的，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锁链在走路。林三水攥紧了草纸，
心脏"咚咚"狂跳。他悄悄挪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月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
惨白惨白的，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树下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影窈窕，
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她手里牵着一串生锈的锁链，锁链那头拖着个模糊的人影，
穿着粗布短褂，身形和他哥林大山一模一样。"大山哥！"林三水忍不住低喊一声。
那女人猛地回过头。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觉得有两道冰冷的视线穿透门缝，钉在他身上。
她抬起手，冲他缓缓招了招，锁链那头的人影也跟着动了动，像是在求救。林三水脑子一热，
想推门冲出去，可手刚碰到门板，就被一股寒气冻得缩了回来。那寒气像是带着钩子，
从骨头缝里往里钻，把他牢牢钉在原地。他眼睁睁看着红嫁衣女人转过身，拖着人影，
一步步走进老槐树浓密的树荫里，连同锁链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庙里的寒气才散了些。林三水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他低头看向那张草纸，
画上的花轿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人影，穿着和他一样的蓝布衫。第二天一早，
林三水揣着草纸，挨家挨户打听林大山的下落。可村民们要么闭门不见，
要么就摇头说不知道，眼神里的恐惧藏都藏不住。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门口吃窝头，
见他过来，突然指着西边尖叫："槐姑娘！她在看你！"林三水猛地回头，
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只有槐花还在簌簌往下掉。等他再转回头，小姑娘已经被她娘拽进屋里，
"砰"地关上了门，门栓插得死死的。"别找了。"身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林三水回头，
见是个穿黑布褂子的老头，脸上刻满了皱纹，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正是村长赵德发。
村里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只有他家是青砖瓦房，院子门口还挂着块"保境安民"的木匾，
看着格外扎眼。"赵村长，我哥三个月前在这儿失踪，我必须找到他。"林三水说。
赵德发往他手里的草纸瞥了眼，眉头皱了皱："你哥是自己走的，他欠了村里张屠户的钱，
跑了。""不可能！"林三水急了，"我哥不是那种人！""信不信由你。
"赵德发往西边老槐树看了眼，眼神复杂，"我劝你赶紧离开，这村不太平。"他说着，
转身要走，袖口不经意撩起，林三水瞥见他手腕上缠着片槐树叶，绿油油的，像是刚摘的。
"村长，你们袖口都藏着槐叶，是为了辟邪？"林三水追问。赵德发的脚步顿了顿，
没回头："山里潮气重，避避风湿。"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青砖瓦房，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林三水站在原地，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他想起昨天那个瘸腿老汉，往村西头走去。老汉家在村尾，是间快要塌的泥屋，
门口堆着些干柴。"大爷，我想再问问槐姑娘的事。"林三水推开门。
老汉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见是他，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你咋还没走？
""我哥的事没弄清，我不走。"林三水蹲下来，帮他捡起火钳，"您跟我说实话，
百年前到底发生了啥？"老汉沉默了半晌，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窜起来，
映得他脸忽明忽暗："百年前，咱村有个姑娘叫阿槐，长得俊，可性子怪，
大半夜能听见她跟树说话。后来村里闹瘟疫，死了好多人，就有人说她是妖女，能通鬼神，
是她招来了瘟疫。""然后呢？""然后......"老汉的声音发颤，
"村民们把她捆了，塞进花轿里，沉了村东的黑龙潭。她临死前说，'槐花开，花轿来，
欠我的，用命还'。打那以后，每年槐花开，村里就得少个人，
而且......"他咽了口唾沫，"失踪的人，都曾对老槐树不敬。
"林三水心里咯噔一下："我哥对槐树做过啥？""你哥三个月前来村里，嫌槐花碍事，
用扁担挑掉了不少......"老汉叹了口气，"那天晚上，就没人再见过他。
"林三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哥临走前说的话："等我赚了钱，就给你娶个嫂子。
"眼眶一下子红了。"对了。"老汉像是想起了什么，往屋外看了看，压低声音，
"你哥的货担，前两天有人在老槐树下看见了。"林三水猛地站起来："在哪儿？
""就......就在树根那儿。"林三水拔腿就往村西跑。老槐树下果然放着副货担，
正是他哥那副，扁担上还刻着个"林"字。他颤抖着手翻开货担，里面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
还有面摔碎的铜镜。他捡起铜镜，碎片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个穿红嫁衣的女人侧脸，
鬓角插着朵白槐花，眼神冰冷。林三水吓得手一抖，铜镜"哐当"掉在地上，摔得更碎了。
当天晚上，林三水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黑龙潭边，潭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着顶红花轿，
轿帘紧闭。他哥林大山在水里挣扎，手舞足蹈地喊着救命，可无论怎么划，
都离不开花轿周围。"三水！救我！"林大山的声音嘶哑，"她要我做替身！
"林三水想跳下去救他，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这时，轿帘"唰"地掀开了，
里面坐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脸被红盖头遮住，只能看见一双绣花鞋，鞋头绣着白槐花。
"咯咯咯......"女人笑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
"还差一个......"林三水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窗外，
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晃来晃去，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接下来的几天，
村里开始忙着筹备"祭槐"。村民们扛着猪头、白面馒头往老槐树下送，
赵德发拿着本发黄的册子，挨家挨户地登记。林三水混在人群里看，
发现祭品里居然有件新做的男装，青布衫，黑裤子，尺寸和他哥林大山一模一样。
"这衣服是给谁的？"林三水拉住个送祭品的小伙。小伙脸一白，挣脱他的手就跑："别问！
问了要倒霉的！"林三水心里起了疑。他悄悄跟在赵德发身后，见他傍晚时分背着个布包，
往老槐树下走。夜色渐浓，赵德发蹲在树根旁，用手刨开浮土，
把布包里的东西埋了进去——是块带血的白布，上面还沾着几根头发。"赵村长，你在埋啥？
"林三水突然开口。赵德发吓得一哆嗦，
手里的铲子掉在地上："你......你跟着我干啥？""那衣服，还有这带血的布，
到底是啥意思？"林三水逼近一步。赵德发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沉："这是村里的规矩，
祭槐用的，你少管闲事！""我哥是不是被你们当成祭品了？"林三水红了眼，攥紧了拳头。
"胡说八道！"赵德发厉声道，"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赶出去！"他捡起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