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从外面抱回来一个陶瓷娃娃,给她穿上我小时候的衣服。他说这个娃娃能替我挡灾,
要好生供奉在家里。村里人谁家有不顺,只要给一百块钱,
就能让娃娃替他们家的孩子挡一劫。自此,我家夜夜都能听见娃娃瓷器开裂的咔嚓
声。那天我偷偷跑进祠堂,想看看这个为我挡灾的娃娃。你终于来了。
我听见它用我的声音说话,语气里满是怨毒。我再定睛一看,娃娃脸上布满了裂痕,
每一道裂痕里,都渗出鲜红的血。1.那个陶瓷娃娃被我爸沈明远抱回来的时候,
天正下着雨。雨丝细密,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里,
像一张巨大的、正在收紧的网。娃娃很高,几乎有半人高,瓷白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我爸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瓷,
快看,这是爸爸给你求来的平安福。他回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狂热的笑容。我叫沈瓷,
瓷器的瓷。我看着那个和我名字一样,甚至和我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娃娃,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从箱底翻出我小时候穿过的一件红色连衣裙,笨拙地给娃娃套上。
那裙子是我五岁生日时,妈妈亲手为我缝制的,后来妈妈走了,这裙子就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爸,你干什么!那是我的衣服!我冲过去想抢回来。沈明远却一把推开我,眼神严厉,
胡闹!这是『替身娃娃』,以后要替你挡灾的,要用心供奉!
他将娃娃安置在院子角落里一间废弃的祠堂里,郑重其셔地点了三炷香。香烟袅袅,
娃娃的脸在烟雾后若隐若现,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爸说,
我命格奇特,生来就容易招惹祸事,这个娃娃能替我承受一切灾厄。我只觉得荒唐。
可村里人却信了。最先来的是村东头的张婶,她儿子调皮,三天两头不是摔破头就是扭到脚。
她提着一篮鸡蛋,又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塞到我爸手里。明远啊,求求你,
让娃娃保佑我家那小子平安吧,就替他挡一劫。我爸收了钱,点点头,
领着张婶到祠堂门口,对着里面念念有词。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午夜时分,
一阵清晰的咔嚓声,从祠堂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很清脆,
像是上好的瓷器被硬生生敲出了一道裂缝。我吓得一个激灵,缩进了被子里。第二天一早,
就听见张婶在村口大喊,说她儿子昨天从屋顶上摔下来,竟然毫发无伤,
只是脚边的青石板摔碎了一块。神了!真的神了!自此,我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李家的小子体弱多病,王家的姑娘时运不济,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一百块钱,
就能挡一劫。我爸的钱箱越来越满,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而我家的夜晚,
再也没有安宁过。咔嚓……咔嚓……那瓷器开裂的声音,像催命的钟摆,
一夜比一夜密集。我爸却好像听不见,他每天都会去祠堂里,用最柔软的布,
细细擦拭娃娃的身体,嘴里还哼着我妈以前常唱的歌谣。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2.娃娃来的第七天,我病了。高烧不退,浑身发冷,骨头缝里像是钻进了无数根冰针。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着妈。我爸端着药碗进来,眉头紧锁。
又招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烦躁。
他没有给我喂药,而是转身去了祠堂。没过多久,一阵剧烈无比的咔嚓声响起,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紧接着,我的左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惨叫一声,
掀开袖子,白皙的手臂上,凭空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红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划过。
可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诡异的是,那道划痕出现后,我的高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
身体也恢复了力气。我冲出房间,跌跌撞撞地跑到祠堂门口。门被我爸从外面锁上了,
但透过门缝,我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娃娃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红裙鲜艳如血。
她的左臂上,一道崭新的、狰狞的裂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位置、长度,
都和我手臂上的伤痕一模一样。我爸正跪在娃娃面前,虔诚地磕头。多谢仙姑,
多谢仙姑替小瓷挡此一劫。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不是挡灾。那是在转移。
它替我承受的灾厄,代价是我身上真实出现的伤口。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自己的身体。
今天膝盖莫名磕出一片淤青,夜里,祠堂里就会传来咔嚓声,第二天,
娃娃的膝盖处就会多一道裂纹。明天我吃饭呛到,喉咙嘶哑,
娃娃的脖子上就会出现一道细纹。我像个被诅咒的木偶,身上的每一寸伤痛,
都精准地复刻在那个陶瓷娃娃身上。而随着娃娃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我爸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他不再叫我小瓷,而是直呼我的全名沈瓷。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的、即将被处理掉的物件。相反,他对那个娃娃,
却越来越亲昵。他开始叫它小瓷。小瓷,今天感觉怎么样?小瓷,
爸爸给你买了新发卡。他对着一个冰冷的陶瓷娃娃嘘寒问暖,却对我身上的伤痕视而不见。
村里的人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那些被娃娃保佑过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在感激我爸的同时,总会拉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离我远一点。别靠近她,
她身上不干净。我成了村里的异类,一个行走的灾星。我试图反抗,试图告诉我爸,
那个娃娃有问题。爸,你看看我身上的伤!那不是挡灾,那是在要我的命!
我抓着他的胳膊,声嘶力竭。他却只是冷漠地甩开我。沈瓷,你马上就十八岁了,
那场大劫就快到了。只有它能救你,你不要不知好歹。什么大劫?我追问。
他却闭口不谈,只是将我锁在房间里,不许我再靠近祠堂半步。我彻底绝望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苍白消瘦的脸,和手臂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疤痕,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必须去看看,那个顶着我的名字,
穿着我的衣服,夺走我的一切的娃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3.我趁着我爸去镇上采买贡品,
用藏起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祠堂的锁很牢固,我用铁丝捅了半天,才终于嗒
的一声打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香灰和血腥味的铁锈气,扑面而来。
祠堂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那个陶瓷娃娃就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
身上那件红色的连衣裙,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眼。我一步步走近。咔嚓……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低头一看,是一小块碎裂的瓷片,边缘锋利,
带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地上,散落着许多这样的瓷片。我抬起头,看向那个娃娃。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它的脸上、脖子上、四肢上,
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纵横交错,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它不再是刚来时那副精致美丽的模样,反而像一个从坟墓里扒出来的、破碎的尸体。
我死死地盯着它,心脏狂跳。就是这个东西,在一点点蚕食我的生命。我伸出手,
想去触碰它。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它冰冷的脸颊时。你终于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在死寂的祠堂里响起。是我的声音。我猛地缩回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谁?谁在说话?我呀。那个娃娃的头,
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角度,转向了我。它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此刻竟然泛着诡异的红光,
死死地锁定着我。它的嘴唇没有动,但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从它身体里发出来的。
是我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怨毒和憎恨。你抢了我的东西,现在,
该还给我了。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再定睛一看,
娃娃脸上布满了裂痕,每一道裂痕里,都渗出鲜红的血。那些血珠顺着裂缝缓缓滑落,
在它苍白的瓷脸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泪痕。它在流血泪。什么……你的东西?
我声音颤抖。我的名字,我的衣服,我的父亲,我的……身体。它用我的声音,
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里的贪婪和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答应过我,
只要我替你挡完一百零八次灾,承受所有的痛苦,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它诡异地笑了起来,瓷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就是你啊。或者说,我很快……就是你了。血,从它的裂缝里越渗越多,
很快就染红了那件红色连衣裙。我明白了。这不是挡灾,是献祭。
我爸用村民们的小灾小劫做引子,将我的生命力、我的精气神,
一点点地转移到这个娃娃身上。等到娃娃身上的裂痕布满全身,就是它彻底取代我的时候。
而我,我的灵魂,将会被永远禁锢在这副破碎的陶瓷躯壳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可能!我爸不会这么对我!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疯狂地摇头。是吗?
娃娃的语气充满嘲讽,那你以为,他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沈瓷』?因为在你出生的那天,
就注定了要成为一件献给我的祭品啊。你很快就要十八岁了吧?你的『大劫』就要到了。
那就是你的死期,也是我的……新生。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爸那张慈爱又狂热的脸,和眼前这张流着血泪的脸,重叠在一起。原来,所有的爱护,
所有的紧张,都是假的。我只是一个容器,一个为它人做嫁衣的祭品。
恐惧和背叛带来的巨大痛苦,让我几乎窒息。我尖叫一声,转身就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想走?晚了。娃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感觉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脚踝,被一只冰冷的、坚硬的手,死死地抓住。我回头,
看到那个娃娃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下来,正趴在地上,一点点地向我爬来。
它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移动,都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掉落一地的瓷片。可它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救命!救命啊!我绝望地嘶喊,
手脚并用地向前爬。祠堂的门就在眼前,只要爬出去……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
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爸沈明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唯一的生路。4.爸!
救我!快救我!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他伸出手。
沈明远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那个正流着血泪,一步步爬来的娃娃,
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的眼神复杂,有痛苦,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决。小瓷,
别怕,很快就好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但他叫的,不是我。他穿过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