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却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此地不宜久留。
北境的第二波探子很快会到。”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请随属下离开。”
我没有动。
冷宫十八年教会我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无缘无故的善意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陷阱。
尤其是当这“善意”伴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血腥场面时。
“你是谁?”
我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墨尘。”
他回答得简洁,“您的影卫。
从您出生之日起,便是。”
影卫?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个被弃于冷宫、与宫娥争食的“影卫之主”?
“证明。”
我吐出两个字,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冷宫的生存法则告诉我,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怀疑一切。
墨尘沉默了一瞬。
他忽然抬手,指尖快如闪电般在我额心一点。
冰凉触感一闪而逝。
紧接着,我眼前猛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幽暗的宫室,一个模糊的妇人含泪的脸,还有一方剔透的、中心仿佛有一簇火焰在流动的玉佩……额角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
那感觉消失得极快,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但墨尘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您右耳后,有一处三瓣莲状的浅绯色胎记。
您三岁时在冷宫后院那棵枯槐下埋过一只冻死的雀儿,七岁那年冬夜,您因偷偷藏起半块嬷嬷给的糕饼,被管事宫女罚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险些冻僵……是张嬷嬷偷偷喂您喝了姜汤。”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胎记隐秘,除了贴身伺候过的老宫娥,无人知晓。
埋雀儿的事,只有天地和我自己知道。
罚跪的那夜……那碗救命的姜汤,张嬷嬷弥留之际曾拉着我的手,说那是她偷偷用最后一点体己钱换的姜……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海啸般冲击着我十八年来固有的认知。
高僧的预言,公主的尊荣,冷宫的凄苦……难道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假的?
墨尘的手依然伸在我面前,目光沉静地等待。
他身后的玄衣卫士己经清理完战场,牵来了几匹矫健的骏马,无声地矗立在风沙中,像一群沉默的石雕。
远处,天际线似乎扬起了一缕新的烟尘。
没有时间了。
是留在这里,被可能到来的北境铁骑踩成肉泥,或者被南越王庭抓回去以欺君之罪凌迟处死?
还是……抓住眼前这根看起来极度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稻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沙土味的空气,猛地抬起手,却没有放在他掌心,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结实的小臂,借力从破碎的花轿里站了起来。
嫁衣繁琐沉重,我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
“走吧。”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