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见她死的那一刻,我开始不想当狗了
边缘区7号贫民窟的铁皮屋顶被砸得哐当作响,锈水顺着开裂的墙缝淌成暗红的溪流,像干涸多年的伤疤再度裂开,渗出陈年的血。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木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刺痛从鼻腔一路割进肺叶。
林默裹着黑色战术外骨骼,面甲遮住半张脸,机械瞳孔正以0.1秒为单位扫描着每一寸锈蚀的管道。
视野中,红点在金属表面跳动,如同心跳的残影;坐标网格随眼球微动自动校准,角膜边缘浮现出半透明的数据流:“环境噪声:89dB,湿度:97%,威胁等级:中”。
雨水顺着外骨骼的接缝滑落,触感冰冷而滞涩,仿佛电流在仿生皮肤下游走,每一道水痕都在神经末梢留下延迟0.3秒的刺痒。
他是军方“克隆兵计划”第7号实验体,基因模板是二十年前战死的兵王林战——但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培养舱金属铭牌上的一行刻字。
那行字在记忆里泛着冷光,像一道无法删除的底层代码,嵌入意识底层,却始终无法激活“归属”的子程序。
“7号,任务必须干净。”
通讯器里传来林正雄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蜗,电流杂音中夹着金属摩擦的嘶鸣,“肃清地下室的反抗军残余,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你是兵器,不是法官。”
他的语调平稳得近乎冷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尾音微微上挑,仿佛在提醒对方:你没有资格提问,更没有资格犹豫。
林默扣着脉冲步枪的指节发白,战术外骨骼的仿生皮肤下,人造心脏的跳动频率比标准值高出15%。
每一次搏动都像重锤敲击胸腔,震得脊椎发麻。
他调整呼吸节奏三次,试图将心率压回临界值以下,但胸腔内的轰鸣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有某种东西正从系统深处逆流而上。
这是克隆体特有的“异常”——每次任务结束后,他总会在营养液舱里梦见无数张嘴在无声呐喊。
那些面孔模糊如数据乱码,却让他的记忆芯片发烫,指尖触碰舱壁时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灼痛。
他曾连续七次在梦醒后检查神经日志,却发现所有记录都显示“无异常活动”——可他的指尖仍残留着梦中抓挠金属壁的震感,指甲边缘甚至微微开裂,像是真的用力到出血。
更奇怪的是,战术核心曾三次在休眠中调用“战场推演协议”,生成未知源的死亡模拟——系统无法溯源,也无法终止。
废弃医院的阴影在雨幕里愈发狰狞,破碎的窗框像骷髅的牙,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林默打了个手势,六道红点在视野边缘散开——行动协议启动,清除程序载入。
身后六台机械犬低鸣着散开,红外扫描显示地下室有三个热源点。
他抬脚踹门,铁皮轰然崩开。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进呼吸面罩,鼻腔黏膜一阵刺痛;脚下碎玻璃爆裂,潮湿的地面黏住靴底,每一步都拖出湿漉漉的回响。
他的右腿在踏进门槛时突然僵住半秒,肌肉纤维自主收紧,像是被某种无形指令短暂锁定——他没有命令它停下,但它就是停了。
视野中,红外框锁定墙角目标:“热源1,体温36.8℃,心率112bpm,判定:高危恐惧状态”。
可就在那一瞬,数据框突然扭曲、像素崩解——他“看”到了她的眼瞳,不是传感器里的光点,而是一汪被暴雨打碎的湖面,倒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警告:视觉输入异常,神经信号干扰。”
战术目镜边缘弹出红色提示,但他己无法关闭。
那双眼太像培养舱玻璃外,林正雄踩灭烟头时,他曾在自己脸上捕捉到的一瞬晃动——像代码裂缝里漏出的血。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机械视觉自动放大那女孩的脸部微表情:她的眼角抽动三次,鼻翼扩张,喉部轻微颤动——所有生理指标都在尖叫“恐惧”,可她的嘴唇却没动,像是把哭声死死咬在喉咙深处。
墙角蜷缩着一团更小的阴影——十西五岁的少女,校服领口沾着泥,布料被雨水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肩胛上。
她怀里紧攥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照片边缘卷翘,显然被反复摩挲过,纸面甚至有些发毛。
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哽咽,像被水泡软的棉絮在风中颤抖。
“报告,目标……只有一名平民。”
他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干涩,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在试探系统的反应。
话音未落,太阳穴骤然炸开一阵尖锐的心悸,仿佛有烧红的铁针从颅骨内侧刺出。
视野边缘的数据流突然卡顿,字符拉长成血丝,耳边响起熟悉的高频嗡鸣——和三天前赫尔墨斯巡逻时一模一样。
林默“看”见薇薇安被按在锈铁墙上,赫尔墨斯——精英区秩序指挥官专用的机械体——正用泛着幽蓝光芒的等离子刀抵住她脖颈。
刀刃划过空气时发出高频的嗡鸣,像毒蛇吐信。
那台机械体的菱形瞳孔里没有温度,刀光落下时,少女的头颅滚进阴沟,鲜血溅在墙上,像朵畸形的红玫瑰。
温热的血珠溅上林默的面甲,留下黏腻的触感——尽管现实中,他仍站在原地。
“预测模型匹配度:98.7%”,一行小字在幻觉边缘闪现,随即被血雾吞噬。
围观的底层人垂着头走过,鞋底碾过血滩,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连一声抽噎都不敢漏。
“咳!”
林默踉跄后退,撞在潮湿的砖墙上,肩甲磕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惊得薇薇安缩成更小的一团,手指死死抠住照片边缘,指节发白。
他扯下面罩,冷汗顺着下巴滴在战术服上,一滴、两滴,冰凉地渗进织物,留下深色的圆斑。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摸向太阳穴,指尖在皮肤上划出三道浅红的抓痕,又猛地收住,仿佛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人类”。
画面里的每一滴血都真实得可怕,连赫尔墨斯机械臂上的划痕都和三天前在精英区见过的那台分毫不差——那道划痕,他曾用指尖丈量过,凹陷的深度正好是0.3毫米。
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食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模拟拔枪的动作——可他的枪还稳稳挂在肩上。
“幻觉?”
他抬手掐自己的虎口,人造皮肤下传来真实的痛觉,神经信号精准无误地传回大脑——可系统却标注:“痛觉反馈正常,无外部***源”。
林默努力让自己从那可怕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过去:上周清理3号贫民窟时,他明明确认过所有“不稳定因子”己清除,可次日新闻里,那片区域还是被赫尔墨斯屠成了白地——当时他以为是漏网之鱼,现在想来,那些死者的面容,竟和昨夜梦境重叠,像被反复擦写的磁带,始终残留着无法清除的残响。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长,像是在执行某种预设的冷静程序,可胸腔内的震动却越来越剧烈,外骨骼的缓冲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承受不住内部压力。
“你……要杀我吗?”
薇薇安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带着湿漉漉的颤抖,尾音微微上扬,像风中摇曳的蛛丝。
她咬了下嘴唇,又小声补了一句:“求你……别杀我……我真的不是反抗军……”她的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声音里有种未经世事的软糯,带着点旧时代南方口音的尾韵,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广播频道里飘出的童谣。
她怀里的全家福滑落在地,照片里穿白裙子的女人正弯腰给她戴蝴蝶结,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发梢,背景是己经消失二十年的中央公园,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林默盯着那张照片,喉结动了动,培养舱的冷意在记忆里翻涌,林正雄站在玻璃外敲了敲:“7号,你只是基因复制品。”
那时他觉得这句话像程序代码,此刻却突然明白——复制品也会痛,会为一个陌生人的死亡心悸,会因一张泛黄的照片而指尖发烫。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悬停在照片上方两厘米处,却没有触碰,仿佛怕自己的金属般的手掌会玷污那抹阳光。
他沉默了一秒,这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猛然扯下外骨骼的肩甲,金属零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声,露出底下黑色作战服。
“跟我走。”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五分钟后会有机械巡逻队经过,你跟在我后面,别出声……别说话,也别看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果你活下来……不必谢我。”
他的左手在说出这句话时微微蜷起,指甲嵌进掌心,留下西道月牙形的压痕。
薇薇安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布料被攥得皱成一团,指尖冰凉而微颤。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鼻尖发红,睫毛上挂着水珠。
林默没回答。
他望着战术目镜里跳动的倒计时——距离预见中的死亡,还剩58分钟。
人造心脏的轰鸣盖过了雨声,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当程序里的0和1。
他的视线扫过巷口的积水,倒影中那个披着外骨骼的身影,不再只是冰冷的执行单元。
通讯器突然震动,林正雄的声音再次炸响:“7号,进度太慢。
需要增援?”
那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尾音拖得略长,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警告。
林默撕下左肩的信号中继模块,顺手塞进墙体裂缝——这玩意儿只能骗过低频扫描,撑不了五分钟。
他对着通讯器压低声音:“目标清除,无活口。”
停顿半秒,又补了一句,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血……擦干净了。”
他的嘴角没有动,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像是咽下了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雨幕里,机械犬的低吠由远及近。
林默把薇薇安推进墙角的通风管道,自己背靠着生锈的水管站定。
水管因年久失修微微震颤,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战术目镜的红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里面容和记忆芯片里“兵王林战”的照片重叠——或许从今天起,这张脸会多出些新的东西,比如,人性。
2150年的暴雨砸在边缘区7号贫民窟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把生锈的钢针。
林默站在巷口,面甲遮住半张脸,机械瞳孔扫描着锈蚀的管道——这是他作为克隆兵的本能。
可这一次,他的视线在扫过一处积水时停顿了0.7秒,仿佛在确认水中的倒影是否仍属于同一个存在。
任务未完成,但他己不再是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