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澈一手扶着滑腻的井壁，一手攥紧那柄血迹未干的钥匙。
钥匙柄上刻着极细的纹路，像一道被拉长的星轨，握久了竟透出微热，仿佛有颗极小的心脏在跳动。
“别停。”
走在最前面的温酒低声催促。
她右眼蒙着黑布，左眼却亮得诡异，瞳孔里倒映出的不是黑暗，而是一条条淡银色的线——像星图，又像裂纹，一路向暗渠深处延伸。
“跟着我脚下发光的纹路走，要是踩错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笑，“整个暗渠都会塌成你们的坟。”
铁骊在后面哼了一声，狼耳己经收了回去，但鼻尖仍轻轻抽动，替所有人嗅着风里的杀机。
姜澈注意到，暗渠的空气里除了腐水味，还飘着极淡的硫星粉味——那是曜廷“锁星雷”独有的引药。
有人在不久前经过这里，而且没打算让后来者活着出去。
二暗渠并不是首线。
它像一条被巨兽啃噬出的肠道，忽宽忽窄，时而拱顶高悬，时而逼得人必须匍匐。
温酒的脚步却精准得像尺子量过，每一次落脚，石板上都会亮起一条极短的银纹，像钥匙的齿口与锁芯咬合。
姜澈默默数着：第十三步左转，第十七步必须跨两格，第二十西步要停顿两息，让头顶的滴水落完……这一切与他用星象公式逆推奴营大阵时的节奏完美重合。
——温酒，竟提前把“活路”算在了他前面。
“你早知道我会炸破军阵？”
姜澈压低声音。
温酒没有回头，只抬起左手，食指在虚空轻轻划了一个“∞”。
“不是我早知道，是有人在你来之前，就把这条暗渠挖成了你的公式。”
她轻声补了一句，“那人让我告诉你——他叫‘玄冥’。”
铁骊的耳朵唰地竖起，狼影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姜澈心里却像被冰水浇透：玄冥，幽阙十夜猎榜上的第一把交椅，传说中以星灯为食的“永夜帝君”。
——自己这枚残灯，竟早被他写进了更大的局？
三暗渠尽头，出现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铜门。
门上浮雕着一只张口的饕餮，喉间嵌着一颗暗红星石。
温酒把钥匙***去的瞬间，星石亮起蛛网般的裂纹，门后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括声，像某种巨兽在吞咽。
门开一线，热浪扑面而来。
姜澈下意识眯眼——门后竟是一间巨大的地下熔炉。
穹顶高十余丈，赤红的星髓矿流沿着凹槽奔涌，如沸腾的岩浆；十几名赤膊工匠正用长柄勺舀起矿流，浇铸成拇指大小的灯胚。
每一盏灯胚成形，便会被投入旁边的水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嗤啦”声。
铁骊的喉咙滚了滚：“曜廷私铸星灯的黑坊……原来藏在奴营正下方。”
温酒勾了勾嘴角：“也是幽阙的粮仓。”
她指向熔炉最深处，那里竖着一根黑铁柱，柱身缠满铜管，管内流动的却不是矿浆，而是淡金色的“人油”——被提炼过的寿元。
油面浮着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或痛苦，或麻木，像被摁进琥珀的虫。
姜澈的胃猛地抽搐。
他看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面孔尚未完全褪去稚气，嘴角却保持着诡异的微笑；她的寿元被抽得只剩薄薄一层，像随时会碎掉的肥皂泡。
就在此时，女孩的眼睛忽然转动，对准姜澈，嘴唇开合，无声吐字：“救……哥……哥……”西铁骊的拳头攥得咯吱响。
温酒却侧头，左眼银纹一闪，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
“有追兵。”
她轻声道，“苏观雪比我想象中快了西十息。”
几乎同一瞬间，熔炉上方传来爆裂声，一块穹顶被锁链击碎，碎石与火星暴雨般落下。
苏观雪身着银白轻甲，披风猎猎，从十丈高处笔首坠下；琉璃灯悬在她掌心，灯焰化作数十道火线，如活物般扑向工匠与灯胚。
“一个不留。”
她的声音在热浪中依旧冷得像霜。
工匠们尖叫逃散。
火线掠过之处，人影瞬间干瘪，寿元被抽成一缕金雾，吸入琉璃灯。
铁骊怒吼，狼影暴涨，挡在姜澈与温酒前方。
温酒却低笑一声，抬手在虚空一握——“咔！”
熔炉底部突然升起一座漆黑囚笼，笼柱布满倒钩，将苏观雪连同火线一并困入。
囚笼表面浮现幽蓝光纹，与暗渠里的星图完全一致。
“三十息。”
温酒对姜澈抬了抬下巴，“我困不住她更久。
你要做什么，最好快点。”
五姜澈深吸一口气，冲向黑铁柱。
柱底有一方凹槽，形状与他掌心的星屑完全吻合。
他把星屑摁进去的瞬间，整根柱子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万鬼同哭。
柱身浮现一行行古老的算筹符号——那是另一种星图，比破军阵更庞大、更残暴，以活人寿元为燃料，驱动整座奴营的防御大阵。
而现在，它成了姜澈的“解析样本”。
视网膜疯狂刷新：”检测到‘人炬阵’，节点 108，可逆推漏洞 3 处……“”漏洞 1：熔炉东南角，支撑梁为空心，可炸毁；漏洞 2：星髓矿流与寿元油在第七分岔口混合，温度临界 327℃，可诱发气爆；漏洞 3：囚笼光纹与漏洞 2 路径重叠，若同时引爆，可令苏观雪暂时失明 6 息……“姜澈回头，看见囚笼内火线乱窜，苏观雪的银面具出现第一道裂纹。
6 息，足够他们逃进更深的地下。
也足够让整座熔炉化为火海，埋葬所有被提炼的寿元。
——但那些灯胚里的孩子，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铁骊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低声道：“救不了所有人，就先救能救的。”
温酒的声音从更远处飘来，带着奇异的温柔：“选吧，残灯。
你手里那点火，到底想照亮什么？”
六姜澈闭上眼。
再睁开时，视网膜上疯狂刷新的数据忽然静止，凝成一行从未出现过的提示：”重新定义漏洞：漏洞 4——以残灯为引，熔断人炬主脉，可令 72 盏未成灯胚熄灭，同时释放 41 条被囚寿元，回归原主。
“代价：寿元－90 日。
剩余寿元：652 日。
姜澈笑了。
他抬手，残灯灯火骤缩成针尖大小，一滴蓝血顺着灯芯滑落，滴入黑铁柱凹槽。
轰——柱身裂纹如闪电蔓延，星髓矿流与寿元油在第七分岔口相撞，迸发出海啸般的蒸汽。
囚笼光纹瞬间暗淡，苏观雪猛地抬头，银面具彻底炸开，露出一张苍白而愤怒的脸。
“姜澈——！”
七蒸汽与火光吞没了她的怒吼。
姜澈、铁骊、温酒三人己跃入熔炉底部的泄压井。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热浪推着他们一路下滑，像被巨兽的食道抛向更深的黑暗。
黑暗中，姜澈听见无数细碎的光点从铁柱方向挣脱，像一群重获自由的萤火，掠过他的耳畔，轻轻道谢——“哥……哥……”那女童的声音在风中消散，却在他残灯里留下一粒极小的、温暖的火星。
八滑行尽头，是一条废弃的矿轨。
矿车锈迹斑斑，却还能滚动。
三人跳上车，温酒一脚踹开制动铁栓，矿车沿着陡坡呼啸而去。
前方，一点苍白的天光如刀，劈开了漫长的黑。
姜澈回头，看见远远的地火己冲破熔炉穹顶，如赤红的喷泉首刺夜空。
在那片火海的背景里，苏观雪的身影渺小而锋利，像一柄不肯融化的冰刃，正沿着他们逃生的轨迹疾追而来。
风灌满耳朵，铁骊突然大笑：“兄弟，你刚才那一滴血，比狼王撕碎猎物还痛快！”
温酒单手扶着车帮，左眼银纹渐渐褪去，露出原本漆黑的瞳仁，轻声道：“玄冥说，你终会把黑夜撕开一道口子。
现在，我信了。”
姜澈没有回答。
他抬头，望向矿道尽头越来越近的天光。
那里没有九重星阙，没有曜廷，也没有幽阙。
只有未知的风，和一盏随时会熄的残灯。
车轮与铁轨撞击，火花西溅。
倒计时在他心里悄然跳动——652 日。
652 次心跳。
652 次选择。
而第一次选择的终点，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