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里还残留着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肋骨处撕裂般的钝痛。
风雪从庙顶破洞灌入,吹得残灰打着旋儿卷起,落在顾明棠身侧。
那白发男子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如游丝,却在谢凌寒触到他脉门的瞬间,手指忽然一颤。
眼皮掀开一线,浑浊的瞳孔映出少年满是血污的脸。
“你……还活着。”
声音沙哑,像是从碎石堆里碾出来的。
谢凌寒没应声,只将玉简往前递了半寸,“这是什么?”
顾明棠目光落在玉简上,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玄清诀》下半部。
你墙上刻的那些,只是残篇中的残篇。”
他顿了顿,喘息几下,“想学?
用你的血浸它七日。
第七日天亮前,字会自己出来。”
谢凌寒指尖一紧。
他没问为何要血,也没问这人如何知晓自己刻字的事。
他只盯着对方眼底那抹未散的清明,判断这话真假。
顾明棠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口暗红血沫喷出,在空中凝成一枚细小冰晶,悬浮片刻,随即碎裂。
碎裂瞬间,光影闪动。
谢凌寒瞳孔骤缩。
冰晶中浮现出一幅画面:破庙残墙,黄昏血光,一个银发女子抱着幼童奔逃,身后三道黑影紧追不舍。
刀光起,女子倒地,孩子被抛入神像基座的暗格。
最后一幕,是那女子回头望来——眉眼与他竟有七分相似。
他呼吸停滞,耳中嗡鸣如潮。
画面消散,冰晶落地成粉。
“你七岁那年的事。”
顾明棠低声说,“她是你娘。”
谢凌寒喉咙发紧,右臂伤口因心神震荡再度崩裂,鲜血顺着手肘滴落,在灰烬中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盯着那滩血,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会看见?”
顾明棠没回答。
他缓缓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自己断去的小指。
那截断口陈旧,皮肉翻卷,像是被利器齐根削去多年。
“十七年前,我来过这庙。”
他声音微弱,“想救她,没赶上。
只抢出你怀里这枚玉简,断了一指。”
谢凌寒猛地抬头。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他问。
“她说……‘别让他碰剑’。”
顾明棠闭了闭眼,“可你己经碰了。
而且,你活下来了。”
谢凌寒沉默。
断剑还躺在不远处,剑尖朝外,沾满血污。
他确实碰了剑,也杀了人。
七岁那年,他从暗格爬出时,手里就攥着半截断刃。
顾明棠忽然抬手,指尖蘸了自己唇边的血,在谢凌寒掌心缓缓划动。
一道符纹成形。
非字非图,线条流转如活物,隐隐与玉简共鸣。
谢凌寒能感觉到那纹路中有一丝极细微的灵气波动,像脉搏般跳动。
“这是什么?”
他问。
“引气入体的门槛。”
顾明棠声音越来越轻,“你若能在三日内破它,我便教你如何引灵入脉。
破不了……我就死在这庙里,你带着玉简走。”
谢凌寒皱眉,“你拿命赌?”
“不是赌。”
顾明棠喘息着,“是契约。
你若破阵,说明你有资格走这条路。
破不了,说明你本就不该走。”
谢凌寒盯着掌心符纹,那线条细密如网,却无规律可循。
不像他十年来刻在墙上的任何一道剑痕,也不像他所知的任何符箓。
它像是某种活的东西,在他皮肤下微微蠕动。
“为什么是我?”
他终于问出口。
顾明棠睁开眼,目光如针,“因为你活下来了。
七岁觉醒道心,能以血画符,能凭残篇引动灵气——这种人,百年不出一个。
可你也最危险。
道心未全,若无人引路,迟早走火入魔。”
谢凌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符纹微热,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石面。
他忽然想起铜铃——那枚从小戴在腰间的破铃,此刻正安静贴着皮肉,不再嗡鸣,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感,仿佛与这符纹遥相呼应。
“三日。”
他低声说。
“三日。”
顾明棠重复,“天亮算一日。
你若破阵,我教你引气。
你若失败……玉简归你,我死。”
谢凌寒没再问。
他将玉简收进怀中,撕下衣角包扎右臂,动作僵硬却稳定。
他知道这人没说谎。
那冰晶中的画面太真实,真实到让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用钝器一下下砸着。
他扶顾明棠靠上残墙,又拖来几块断梁挡在庙口。
风雪稍减,但寒意依旧刺骨。
他坐在顾明棠对面,掌心朝上,凝视那道血符。
符纹未消,灵气仍在流转。
他尝试用指尖顺着线条描摹,刚触到起点,掌心忽然一烫,仿佛被火燎了一下。
他缩手,符纹却己在他皮肤上留下淡淡红痕,像是烙印。
“别用手指。”
顾明棠闭目道,“用心。
它不是画出来的,是‘看见’的。”
谢凌寒屏息,再次凝视。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解析线条走向,而是放空思绪,只盯着那纹路的律动。
渐渐地,他察觉到一丝异样——符纹的波动,竟与他体内残存的灵力节奏隐隐同步。
每一次心跳,那纹路就微微亮起一分。
他闭眼,尝试将注意力沉入识海。
灵力如枯井残水,勉强在经脉中游走一圈,最终汇聚掌心。
就在灵力触及符纹的刹那,整道血痕骤然发烫!
他猛地睁眼。
符纹未变,但他在那一瞬“看”到了什么——不是图案,而是一条路。
一条由灵气编织的狭窄通道,蜿蜒曲折,通向某个未知的深处。
他呼吸一滞。
那是引气入体的路径?
“你看到了?”
顾明棠忽然睁眼。
谢凌寒没答。
他再次闭目,试图重现刚才的感觉。
可灵力耗尽,识海空荡,那条“路”再未出现。
他睁开眼,掌心符纹依旧,只是颜色淡了些。
“第一天。”
他低声说。
顾明棠没回应。
他靠在墙边,呼吸微弱,像是随时会断。
谢凌寒起身,捡起断剑,用剑尖拨动灰烬,找出几块未燃尽的木柴。
他将木柴堆在庙中央,用火折子点燃。
火光亮起,映在两人脸上。
谢凌寒坐回原位,掌心朝上,再次凝视符纹。
他知道这三日不能睡。
伤未愈,灵未复,但他必须破阵。
他想起母亲临死前的话——“别让他碰剑”。
可他己经碰了。
而且,他不想放手。
夜渐深,火光摇曳。
顾明棠陷入昏睡,偶尔发出低微的***。
谢凌寒一动不动,掌心符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他尝试用灵力一点点试探,每次触碰都像在攀爬一道无形的墙。
子时过半,他忽然察觉掌心符纹的某一段线条微微跳动,像是回应他的灵力。
他集中残存灵力,顺着那处轻轻一引——嗡!
整道符纹骤然发亮,血光如活蛇般游走一圈,随即隐没。
谢凌寒呼吸一滞。
他不知道这是成功,还是失败。
但他知道,那条“路”,比先前清晰了一分。
他抬头看向顾明棠。
那人仍在昏睡,脸色灰败,唇色发紫。
谢凌寒伸手探其鼻息,微弱但尚存。
他低头,再次凝视掌心。
符纹己淡如血痕,几乎看不见。
可他知道它还在。
像一道门,半开半闭,只等他推开。
他抬起左手,用指尖轻轻抚过符纹起点。
皮肤微颤。
火光映在他紫瞳中,一闪而灭。
顾明棠忽然睁开眼,声音极轻:“你若破阵,我教你引气。
可你要记住——一旦入门,便再无回头路。”
谢凌寒没看他,只盯着掌心,“我没有回头路。”
顾明棠闭上眼,嘴角微动,“三日……还剩两日半。”
谢凌寒没再说话。
他盘膝而坐,掌心朝天,灵力缓缓汇聚。
火堆噼啪一声,溅出几点火星。
他右臂包扎处渗出血丝,顺着肘关节滑落,一滴,砸在掌心符纹中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