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婆子口中的旧梦
他的手指停在图录某一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页纸上画着半柄断剑,锈迹的走向与今夜从刺客颈骨里取出的断刃残片严丝合缝——十六年前沈家灭门案中,所有死者的剑伤都呈现相同的窄刃弧度,与沈家祖传"寒漪剑"的形制分毫不差。
"不可能。
"他低喃,喉结滚动。
寒漪剑随父亲沈怀瑾一同葬于火场,当年救火的老匠头曾说,剑鞘熔成了铁水,剑身断成三截嵌在焦土里。
可如今这断刃上的云纹刻痕,分明是寒漪剑特有的"七叠浪"纹路。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他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的话:"竹七......别信......"竹七是沈家秘钥,可此刻更刺目的是"别信"二字——难道当年他信以为真的"江湖仇杀",根本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案上的沙漏漏尽最后一粒沙。
沈青竹猛地合上图录,袖中剑穗在夜风里晃出冷光。
幸存的旧仆只剩林婆子,这是三天前茶棚里说书人抖的"疯话",如今看来倒像根救命稻草。
城西乱葬岗的破庙飘着腐叶味。
沈青竹掀开门帘时,正撞进一团霉味的阴影里。
"火烧天,竹断七,九渊藏刀在影里......"披头散发的老妇蜷缩在供桌下,赤足上沾着泥污,嘴里反复嘟囔着不成调的词句。
她的指甲长得像弯钩,正一下下刮着青砖缝里的青苔,刮出的白痕在月光下像道渗血的伤口。
"林阿婆。
"沈青竹放轻脚步,腰间玉佩在衣下撞出极轻的脆响。
老妇突然僵住,浑浊的眼珠缓缓转过来。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类似野狗的低嚎,抄起脚边半块瓦片就砸过来。
瓦片擦着沈青竹耳际飞过,在墙上裂成两半。
他退后半步,看清老妇腕间淡青色的烙印——那是沈府老仆特有的藤环印记,当年他跟着父亲巡庄时,总爱摸这些仆役的手腕,听他们说"这是沈老爷赏的长生环"。
"竹七。
"他取出玉佩,放在供桌上。
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墙角刻痕上的字迹重叠。
老妇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像被雷劈了似的爬过来。
她的指甲抠进青砖缝,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首到指尖触到玉佩。
"少......少爷?
"她的声音像破风箱,"您......您怎么还活着?
"沈青竹蹲下身,看见她眼角的泪把脸上的泥灰冲出两道沟:"阿婆,当年的事......""别问!
"老妇突然捂住他的嘴,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问了你也活不成!
他们说......说沈家血脉要绝干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又尖笑起来,"我没说!
我藏在地窖里,我什么都没看见......"沈青竹取出随身携带的安神香点燃。
这是沈家秘传的宁神香,当年母亲总在他噩梦惊醒时点上。
青烟飘进老妇鼻端,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眼神却更清明了些。
"那年......那年火把天烧红了。
"她攥住沈青竹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戳穿布料,"我躲在地窖,听见少夫人喊青竹快走,然后就听见剑鸣——是寒漪剑的声音,只有家主能唤得动的剑......"沈青竹的呼吸骤然一滞。
"我从地窖缝里看......"老妇的声音在发抖,"是护院队的赵教头,他举着寒漪剑,剑刃上全是血。
少夫人扑上去抢剑,他反手就是一剑......"她突然剧烈咳嗽,"我想喊,可有人从后面捂住我的嘴。
我昏过去前,听见赵教头说主上说,沈家血脉,一个不留......他腰带扣上刻着字,我瞅见了......是九渊......""赵九渊!
"沈青竹的手掌重重拍在供桌上,震得玉佩跳了跳。
他想起今日在衙门见过的城防营副统领,那个拍着胸脯说"当年沈府护院全殉了"的赵九渊,右肩处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与林婆子说的"右肩旧疤"严丝合缝。
老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少爷,快跑!
他们连我这样的老东西都盯着......密道......沈府后园的老梅树,根下有块活砖......"夜风突然卷着腐叶灌进破庙。
沈青竹抬头时,正看见梁上的蛛网被风扯断,碎丝落在老妇灰白的发间,像极了当年火场里飘着的灰烬。
他摸出随身的伤药,轻轻涂在老妇腕间的血痕上:"阿婆,我带你走。
""走不了......"老妇摇头,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他们在我粥里下了药,我活不过这个月......"她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少爷,密道里有......""阿婆!
"沈青竹接住她瘫软的身体,指尖触到她后颈一块发硬的青斑——是中了慢性毒的迹象。
他迅速点了她几处大穴延缓毒性,可老妇的眼皮己经开始打架,"密道......梅树......活砖......"破庙外传来犬吠声。
沈青竹猛地抬头,看见远处有几点火光往这边移动。
他将老妇藏进供桌下的暗格里,摸出剑时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己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
月光透过破窗落在玉佩上,"竹七"二字泛着冷光。
沈青竹将剑穗系紧,转身时衣摆扫过供桌,一张皱巴巴的纸从老妇袖中掉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棵老梅树,树根处标着个"七"字。
犬吠声更近了。
他弯腰捡起纸,指尖触到背面的血渍,还带着点温热。
同一时刻,江州城防营药库的青砖地上,苏晚晴的药筐"哐当"落地,党参黄芪滚了一地。
"苏仵作?
"赵九渊的声音像块冰,"药库重地,你乔装药童混进来,是想看什么?
"她抬头,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目光里。
赵九渊腰间的玉带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上面的"九渊"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民女......民女听说营里新到了南药,想......""想查青蚨子的来源?
"赵九渊突然笑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娘当年就爱多管闲事,结果呢?
"他的拇指碾过她耳垂上的药囊,"现在轮到你了?
"苏晚晴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龙脑香,与今日在验尸房发现的药渣气味一模一样。
发髻里的纸条硌着头皮,那是她刚刚抄下的"南疆药材,赵九渊签收"的账目。
"赵副统领说笑了。
"她垂下眼,任由药筐里的药材滚到赵九渊脚边,"民女就是手滑。
"赵九渊松开手,靴底碾碎一株党参:"明日去义庄,有具新到的女尸。
"他转身时,玉带扣撞在药柜上发出脆响,"记得,女人该待的地方,是停尸房。
"药库的门"砰"地关上。
苏晚晴蹲下身捡药材,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是方才被赵九渊捏过的下巴,不知何时渗出了血珠。
她将纸条往发髻里按了按,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沈府后园的老梅树在夜色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沈青竹站在墙外,望着那团黑影,掌心的纸条被汗水浸得发皱。
林婆子最后的话在耳边回响:"密道里有......"他摸出腰间的剑,剑穗在夜风里晃出冷光。
墙内传来巡夜的脚步声,他足尖一点跃上屋檐,瓦砾在脚下发出极轻的碎裂声。
月光落在梅树根部,他看见一块砖的缝隙里塞着半截红绳——与林婆子腕间的藤环,用的是同一种染法。
指尖按上砖面的瞬间,远处传来更夫打五更的梆子声。
沈青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玉佩。
"竹七"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道即将劈开长夜的剑。
墙内突然传来犬吠。
他迅速推开活砖,地道里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借着月光,他看见地道墙上刻着一行小字——"竹七现,沉冤雪"。
风卷着梅瓣落进地道口,落在他脚边。
沈青竹握紧剑,一步踏进黑暗里。